听到“宝妞”二字,瓜尔佳氏嘴角的笑容不禁一滞,端着小汤碗的手也不禁轻轻一颤。
坐在对面的胤礽忙眼疾手快的抬起大手扶了一下自己福晋手中的汤碗,才避免里面盛的汤水洒到锦被上,瞧见瓜尔佳氏脸上的复杂神情,他也压低声音道:
“璃安,孤以往喊大妞、二妞时不觉得有什么,可今个儿看到咱闺女以后乳名也叫‘妞妞’了,才隐隐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说不出来这种感受究竟是因为什么。”
看到储君一脸苦恼、拧眉叹气的模样,瓜尔佳氏也不禁抿了抿红唇,轻声道:
“臣妾可能明白爷的心思。”
父子俩听到这话,齐齐将目光放在了瓜尔佳氏脸上。
太子妃低头用捏在右手里的汤勺拨弄着碗里的红枸杞,眼底深处滑过一抹浓浓的嘲弄意味,语气沙哑道:
“‘妞’这个字本身没有问题,只不过叫‘妞妞’这个名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旗人家的女儿生下来无论长得什么样,都得叫这个名儿似的。”
“选秀时官员也不是靠名字区分八旗秀女的,反而得靠着她们名字前面的阿玛姓名与官职才能辨别这个王佳大妞、那个李佳二妞,究竟谁是谁。”
“想一想,臣妾在家里未出阁前也是经常被长辈们喊大妞的,瓜尔佳一族的大妞。”
“爷现在觉得心里不得劲,不过是自认为太子嫡女身份金贵,心里想着她应该是和旁的旗人女儿不一样的,但未曾想到她身为储君的嫡女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在自己祖父眼里也只是个女娃娃罢了,给她起个像模板一样能代表旗人女儿身份的名字就可以了。”
“放眼整个大清,仅仅这个‘妞’就几乎象征着所有旗人家的女儿,一个字抹除了她们自身带有的其他特点。”
在寒风呼啸的大雪夜里,太子妃这又低又沙哑的声音像是一把大锤似的“咚”的一下子重重敲在了父子俩心坎上。
胤礽也瞬间门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心底的那股子别扭感来自何处了,薄唇也跟着抿得更紧了,他自认为自己嫡女独一无二,但旁人显然不觉得的。
如果“宝妞”没有大名的话,一个普通又分外常见的乳名就使得她完全与普通旗人家庭的女儿分不开了,甚至她尊贵的姓氏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毕竟她的姑姑、堂姐们也都是叫“爱新觉罗·某某妞”的,而这种常见的“某某妞”又和儿子们、侄子们“某某团”、“某某蛋”此类为了好养活特意起的“贱名”从根本上就是不一样的,后者起码有份长辈关爱小辈、盼望其平安长大、长命百岁的心意在,前者只是省事儿、随大流的产物罢了。
弘晞也对太子妃说出来的话很惊讶,他也不禁直勾勾的瞧着自己额娘,敏感的察觉到自己额娘似乎突然之间门就在他们瞧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了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从内到外的巨大改变。
父子俩没有说话,瓜尔佳氏也没有看他们二人,她又连着喝了几口温热的汤水润了润喉咙,才抬起头看着储君继续勾唇笑道:
“不过爷也无需太过在意,毕竟从古至今人们几乎只能在史书上瞧见男子的名字与事迹,女人们都被史官用姓氏给代替了。等若干年后臣妾也会以‘瓜尔佳氏’亦或是‘石氏’的称谓和殿下记在一起,一个小妞妞的名字又要何重要之处,值得长辈们费心呢?”
【统子哥,我额娘这是在说反话吧?她是在说反话吧?】
弘晞知道孕妇生产完后会因为身体内激素的骤然变化,发生情绪上的大改变,但第一次听到自己额娘这毫不遮掩对自己汗玛法的做法表示不满意,他还是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系统也在他脑海中不太确定地接话道:
【宿主,你额娘好像是有些不对劲儿,她不太喜欢你汗玛法给你妹妹起的乳名。】
胤礽也知道女子在坐月子期间门情绪会变得十分敏感。
当然他也不傻,听出来了自己福晋话中有话,以及隐藏在话语里面对现如今这个被后世称作“男权封建时代”的满满怨气。
如果他从未去过后世,没有见过后世女子的生活,或许现在只会觉得自己福晋这是刚刚生产完,心情不好在无事生非的耍小性子,可有了这特别的奇遇,他倒是能耐得下性子接着往下听了。
“不瞒殿下,之前臣妾意外知道上辈子我们俩唯一的嫡女年纪轻轻就在大草原上早逝了,臣妾当时悲痛之余还暗自发誓如果臣妾这辈子又把那个可怜的女儿生出来了,臣妾一定会豁出性命的保护好她,给她最好的待遇,让她能在父母的庇护下平安顺遂的度过这一生,以期弥补上辈子的悲剧。”
“可当臣妾真的怀上身孕又被太医诊断出双胎,再看过《红楼梦》后,臣妾的想法就变了,臣妾不想把她再生出来了,反而希望她这辈子能投胎到后世的家庭中。”
瓜尔佳氏闭了闭眼将蔓延至鼻头的酸意给尽数逼退下去,才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道:
“因为臣妾觉得生在清朝的女孩无论身份如何都挣脱不了森严礼教的束缚,即使我们能靠着准额驸训练营从小给嘎鲁玳培养出来一个哪哪都好的额驸,可她纵使有个好夫婿了,未来还得承担生育之苦,没有后世的医疗条件,生育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在蒙古那个地方会愈发危险,故而臣妾忽然之间门就想通了,不在这个时代把她生出来,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月子房内的温馨氛围已经彻底被瓜尔佳氏的几段话给搅和没了。
“可这些也都是臣妾一厢情愿的妄想罢了”,瓜尔佳氏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再度低头用勺子拨动着碗中的红枣,哑声道,“爷也无需多想,只当臣妾此刻脑子现在不清楚,满嘴冒胡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