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强忍这股不适,抬眸注视上方,距离之近,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和装扮,一时之间竟然笑了。
金凤冠,红珠坠,丹凤绕金边,黑猫绕囍娇。
过火盆,拜天地,合衾酒。金碎帛断,玉碎人亡,他怎么这么熟悉?心口那一丝深深的凉痛又来,钟言继续退了几步,笑出了声音,一开始声音还不大,慢慢才被人听出来。
笑声越来越大,钟言逐渐站得不稳当,发丝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红衣的袖口也猎猎作响。
“你不就是死在成亲的路上了吗?死在一顶轿子里。可我呢?我还没有怨,你又怨什么!”钟言笑得狂妄,笑一句,咳一声,他捶了一下心口,像是质问,“我修鬼道,逆天命,每时每刻忍受饥饿,死后注定堕入饿鬼境不得超生!如今我还没怨,你凭什么!我若成怨,你又算什么!”
悲愤的喊声比风声刺耳,风越来越大,吹得萧薇睁不开眼睛,更看不清钟言在对着什么控诉。刘江和张涛尝试着进入那一圈薄雾,可奇怪的是他们就是迈不进去。眼下雾气很淡了,他们也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何问灵,和快要被风吹倒的萧薇。
“你要什么?你还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你若给我,你想要的我帮你拿!”钟言狰狞起来,笑声在风里不散,胸口咚咚撞痛,胃里那东西正卡在食道里,不上不下的地方。
张涛猛地一个激灵,忽然才发觉不对劲,怎么钟言看着的方向……就是自己的头顶呢?他下意识地看向头上,只见到一片黑锅底似的天,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心里明镜一样,钟言一定是看到了什么,而且就在自己上面。一定是!张涛举起枪,疯狂地扣动扳机,每一颗金子弹都打向头顶的正上方,用火力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刘江和他都是几次出入鬼煞的人,见过的怪事和灵异不在少数,可刘江还是头一回看到张涛吓成这样。
“妈的,你他妈在哪儿呢!出来!滚出来!老子毙了你!”张涛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从工装裤的外兜掏出一把开了刃的匕首,刀锋闪现金光,显然镀了一层纯金。
钟言轻蔑的声音也在这时传进了他的耳朵。
“没用。”钟言捻了一把手指的余灰,为了救何问灵,搭进去一把法器,“我那把雷击木的木刀用了一次就化成飞灰,就你这东西,能伤她分毫,我分一条命给你。”
雷击木?张涛心头一凉,被雷击穿的木头可是辟邪的良器,竟然直接化灰!转瞬他闻到了一种异样的香气,隐隐约约地掺杂在刺鼻的烧火味当中。
“什么东西!”他立刻看向刘江。
刘江已经开始倒退,虽然他还是没看出张涛身上有什么,可是闻出那香气,不是别的,是叉烧饭。办白事的第一道肉菜,端上来的瞬间就是白事起丧。
风力不见减弱,只是忽然转向,将钟言那层雾吹得更淡一层,危险也步步紧逼。钟言看着那女鬼,饭都来了,接下来,该是囍乐了。
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唢呐和铜锣的声音从远方飘来,时断时续,声声不绝,后又混杂了笛声。风停了,电闪雷鸣也停了,突兀的停止反而让人毛骨悚然,萧薇也听到了奏乐的声音,眼眶顿时又开始发红,紧紧地抱住地上的何问灵。
湿气萧瑟,人也瑟缩,两排迎亲的喜奴吹吹打打地朝他们过来,身披黑色的蓑衣,头顶白色麻布,身形巨大。在喜奴的后头,就是新娘子的十里红妆,上好的花梨木打成匣子,甚至还有一张喜床。
那喜床足足用了好几排喜奴来抬,更像是一间睡房,连刷了漆的地板都是床的一部分,还连着梳妆用的明镜台。白色的湿雾萦绕不散,看不出那些喜奴的脚步有没有真正地落在地上,但每一步都迈得又沉,又稳。
钟言定神,再次看向张涛肩上的女鬼,刚才还以为她二八年华,若仔细留神,恐怕她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出阁年龄,而且必定出自名门望族。
古时有种说法,大家闺女将床视为房,不下床就是不出屋,出阁之前都在屋里活动。现在囍乐和嫁妆已到,只是钟言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看着不太对劲。
忽然,他眼里的一切都扭曲起来,这一回不光他有感觉,其他人的视觉感官也发生了奇怪的形变。喜奴的身型变得扭曲,囍乐仿佛成了气浪,将所有树木都吹成了波浪线,白色的潮气尽头出现了几十只白色的双头狮,绕着树木不停跳跃。
镇墓兽,钟言大惊。
囍乐持续不断,喜奴们吹得更卖力,脸皮都要吹破,他们摇头晃脑,走三步,鞠一躬,忽然停下脚步,齐刷刷地看向穿嫁衣的女鬼。
钟言忽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哪有人成亲不要轿子,喜奴抬了红妆,唯独没有抬轿。再一想,她站在张涛的肩上,莫非……
“什么东西!她在哪儿呢!在哪儿!”张涛眼里的一切都在跳跃,白色的双头狮甩着麻布条撕扯成的鬃毛上下舞动,由远及近。唢呐的音调一直往上高挑,他扔掉了没用的,朝钟言方向跑去,却又一次被拦在了薄雾的外面。
“他妈的,你让我进去!”他开始咒骂,“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我他妈化成恶鬼也要杀了你当垫背!”
“就你还想成恶鬼?”钟言看不起他,“就算你现在不死,你和刘江的命我也要取,只不过多一时少一时的差别。死在鬼的手里,比死在我手里更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