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翎又看了看那尊僧骨,这才点了点头。
回去坐坐也没等多久,家丁就来通报已经备好马车了。他们跟随家丁往寺院偏门去,从那边的台阶下去便是马厩和停马车的平地。到了地方,钟言先让秦翎上车,刚欲抬腿,一眼瞧见站在了偏门口的清慧住持。
“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他和秦翎打了声招呼,便爬上十几节台阶回到偏门。清慧住持像料到他会返回:“施主还有何事?”
“何事?”钟言回头看了看,见没人看着自己便伸出两只手抓住了这和尚的白色长眉,使了劲儿地往下拽,“你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秃驴,骗我进大钟还想扣住我?眼下我是没工夫和你算账,否则我这会儿就把你眉毛揪下来,插毽子上!”
“哎呦,哎呦。”清慧住持显然没料到他会上手拽眉,“施主请放心,秦施主在寺内是不会出事的。”
“那他屋里为什么会有水鬼?”钟言使劲揪一把,“你们寺里不干净!”
“阿弥陀佛,寺内怎么会不干净?那水鬼显然是有人做了法,紧紧缠着秦施主的,只要秦施主远离水,便可安宁。至于……”清慧住持生怕这两条眉毛没了,“老衲早已算出你在禅房内放置了替身符纸,虽说能力不大,但挡这劫数远远足够。若再不成,那老衲必定出手搭救,必不让秦施主在今早离世。”
钟言心里的气还没撒完,但缓缓松开了手。“你随口一说,我就相信?”
“只因秦施主的命数不会断在今早。人各有命,他到了该走的时候就必须让他走,但时候没到,若有水鬼强行索命,提前收了他的魂魄,老衲不会袖手旁观。”清慧住持揉着眉毛说,“本寺的响魂大钟已毁,还望施主珍重,切不可行恶业之事。至于秦施主……到了时辰,便不要强求。”
“胡言乱语。”钟言抛下一句便走了,没给清慧什么好脸色。他装作听不懂这番话的样子,实际上是太懂了,才不敢听。
回到马车上,秦翎已经给她备好了垫子:“你刚出去找谁了?”
“和住持说了几句,没事。”钟言坐回了他的身边,才发现秦翎将马车里的窗账拉开了。车外面,秦烁和钱修德样子的徐莲正看着家仆往一辆车上搬东西,正是披着白纱的僧骨。
这一路,好像比来时要快得多,或许是钟言希望时辰跑慢点,希望今日不落日。秦翎的兴致很好,一直在看窗外景色,看到什么都和钟言说上几句,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那边是一座小山,底下有一条小溪流,小时候我经常去那里骑马。骑马回来顺路给小妹买桂花糕,她爱吃。”
“从前面过去是热闹的地方,
()不知道以前那家簪铺还在不在。若是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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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戴得过来的。”
“这里的树从以前多了许多,我上次来的时候,只看到一整排的树苗。”
“今年夏天好像比往年热一些,雨水也多一些,你觉得呢?”
“啊?”钟言没回过神来。
“我说,今年热,雨水也多。”秦翎笑了笑,“你瞧,外头又有乌云了,看来今晚要下暴雨,你记得关好窗。”
钟言只是这样看着他,竟然找不出回他的话来。他也看向窗外,早晨还万里无云的湛蓝天已经变成了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秦翎继续笑着:“前头是我以前练射的地方,那时我还拉得动弓。冬天下大雪,我带着二弟和三弟在这边堆雪人,那年我是三人中最高的。你以后若是有空来也可以堆个雪人,就当给我看。”
“我不喜欢雪,我不喜欢。”钟言别过脸去,“再说我也不会,往后你教我。”
这回秦翎没再回话,只是笑着低了低头。
等他们回到秦家的时候,这暴雨看着已经快要下起来了。头顶的天变成了一口黑锅,再低一些就要压到每个人的脑袋上。秦翎就是在下车的时候咳血的,这一次他没法再当看不见,因为咳得太多了。
小翠和元墨原本高高兴兴地盼着少爷和少奶奶回来,谁知盼了一整夜,一见面就是肝肠寸断。其他人也乱了套,谁也没想到大少爷会忽然不行了,明明上车之前还好好的。只有钟言没有乱了手脚,这病秧子的毒阳发作,他那点心脉已经不行了。
这两日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秦翎是坐在轮子椅上被推回来的,眼瞧着周围的人为了自己忙忙碌碌,他却说不出一句整话来。这几天看似康健,实则已经用光了气息,这会儿喘一次都难。他不住地咳嗽着,时不时就有血咳出来,胸口全是红的。脸色也迅速地苍白下去,眼里的光逐渐黯淡。
等到他能说话的时候,就把元墨和小翠招到了身边来:“咳咳,你们……”
“少爷您别说话,省着力气。”元墨跪在他床边,“已经派人去叫郎中了,您换一个郎中肯定能医好!”
秦翎却摇手,他也没料到会这么快,还以为能拖到黑天。当真是阎王催命,不留三更。
“不……不医了。”秦翎勉强地笑了下,“翠儿……”
“小的在。”小翠站在元墨身后,强忍悲痛,“您放心,郎中一来您就好了。”
“你们……以后跟着她。”秦翎只有说这几个字的力气,昨日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还能走,不咳嗽,他们一起说话、泡浴,像年少夫妻,“跟着她。别……咳咳……别守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