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弄吃很饱,有点困的,但是回房间之后洗漱,看了下时间很晚了,想联系滔滔,她一般会在晚饭后点钟联系他。
但是今晚错过了这个点。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想讲话,想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拨打过去。
滔滔看时间,在接。
护工看他摆手自己接,也看了下时间,难怪不睡,等电话的。
不利于养病,他得出去,滔滔这边打电话是不会让人在一边的。
“都收拾好了?”
“嗯,你竟然还没睡,是不是失眠?”
滔滔笑了笑,“不是,我等你电话,刚还在想你是不是特别忙,所以没时间打。”
“也不是,我今晚讨谈人生了,东西没有收拾的,而且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你以后也要记得等我。”
“行,我每天都等你电话。”
弄弄本来想说很多很多的,但是没有话讲了,“那我到了之后跟你每天通话,你如果不接的话,我就觉得很不好。”
“不会不接的,可能有两种可能,电话坏了,或者我人出事了,第一种也不太可能,因为你不给我打,我会给你打的,换个电话。”ba
晚安,滔滔突然抬手,讲话,“虽然你看不见,但是我给你比了一个小星星。”
小星星怎么比?
他自己研究的,先伸出食指来,然后伸出中指比个耶,最后伸出一个巴掌,意思是放光芒,很土,但是他做起来很漂亮,干脆利索的。
弄弄就笑,会不舍,但很少,她是去过好日子的,在所有人的爱护和期盼下,“等我回来,给我看一下,我看现场版的。”
“好。”他今晚讲很多好,很多是,很多很多里面,宇宙一样地包容在胸腔里面,你说什么我都觉得好,没有道理的我也觉得很好。
很有默契,两个人挂电话,睡觉,都睡得很沉。
弄弄次日上船,航海过去。
乘坐伊克德号驶离港口,走经典帆船航线,前往伦敦。
在靠近英格兰东岸之前,途径泰晤士海峡,西风强劲,伊克德不能逆风行进,略转方向为顺风,航海夜行非常艰难,浮标不清。
所有人员回到船舱,弄弄关紧门窗,摇晃颠簸,她拿起针线,看着那件衣服,她小时候不懂为什么补衣服,为什么自己衣服是破的,为什么有个阿婆教自己做事。
现在隐隐明白,衣服已经成形,原以为华丽豪奢,但是最后确实朴素平实,她一针一针下去,想起自己小时候,想起跟着李祖义跑路台湾,七个女儿,她是他唯一一个抱着上船的,因为姜美玲不在他多照顾,因为她最小,她想起来离开香港的时候他抱着他站在船头,“爸爸对不起你,不能在香港了,咱们去台湾,我给你买凤梨酥,那边喝啤酒要加话梅。”
他是个好爸爸,对女儿们都很好,他甚至更爱她多一点。
她落泪,一些事情从想不起来,不是遗忘,是大脑藏起来了,她想起来姜美玲带她去跑马,她坐在头马上面,那件衣服是花衣服,特地为了拍照买的,很漂亮。姜美玲牵着马,两个人合照都笑的很开心,“妈妈很忙的,要打拼一番事业出来,给你挣下一番家业出来,都是你的,你住大伯家里,好好的跟哥哥姐姐们相处。”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衣服上,她手上不停,开始收针,衣服越来越清晰,上面五生花祥和又自然,不再是之前刺目的样子,她想起来滔滔,想起来他饿肚子回家,给她带吃的回来,想他有钱了,带自己吃大排档,带自己去高档商场买东西,他有的只要她要,他都从来不讲不好。
最后一针收好,衣服没有了。
她趴在桌子上哭的泪如雨下,她是阿婆神救的,她都明白了,她入海,阿婆神专保护小孩,收她在身边,怎么样都哄着她不好。
她天天在海底哭,又是最小的一个,所有入海的孩子,都在阿婆神座下,按照潮汕的说法,入海的不得投胎,不得转世,除非有人来替。
她无人可替代,阿婆送不走她,又实在是担心她哭,她入海被鱼撕咬,太小了不懂事,只抱着自己衣服哭,见了鱼见了鬼都要跟人家讲衣服破了。
海底都受不了她,阿婆便找了针线,跟她说缝补好就可以了,缝补好就正常了,衣服也好了,脸也不肿胀了,就长大了。
给她一个盼头,她就开始干这个事情,后来就不哭了。
海底的鱼都知道她爱哭,没事就缝补自己的花衣裳,她坐在头马上就穿的这一件,她那时候总是想,没有衣服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大家都认不出她,找不到她,她都变样子了。
执念那么深,那么多,那么深不可露。
如今都在一针一线里面,五年又十年,总共十五年。
她像是小时候见阿婆时一样哭,哭的无法自已,才明白阿婆良苦用心,长不长大其实不重要,长成什么样子也不重要,美丑也好,肿眼睛肿脸盘子也好,都可以。
最重要的是,人是不是能放下,是不是真的可以跟自己和解,每一天穿针引线看着自己的伤疤,抱着无谓的执念,她不是在修补自己的花衣服,她是在缝补自己。
她没有起来去照镜子,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