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没按约的时间来,他急性子,忍不住提前去了首城的医院,早就复查完了,这会儿他都从老三那儿回到老石村了。
“做胃镜了吗?”陈雾问道。
“胃镜呐,好像做了吧,想起来了,做了做了,没啥事,医生就讲我那个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什么脉管……癌栓,分化都没出现,”村长努力回忆晦涩的字词,磕巴着说得自己都迷糊,他把手指放到嘴边沾了点唾沫,捻着病历本翻页,天文数字似的看着眼晕,索性来了个总结,“大概就是那样子的。”
陈雾推着眼镜捏了捏鼻梁:“那有一直根据食谱吃吗?”
村长把病历本收到抽屉里,摸着小锁挂上,复查那会儿,医生很意外他的情况会那么好,还问他平时的饮食,他在征求过小雾的意见后把食谱拿了出来,医生说要留作参考。
食谱里的奇奇怪怪药材都是好东西。
几个儿女拍照在网上搜了,也跑了他们那边的不少店铺,发现小雾寄给他的,跟那些卖得无论多贵的都不一样。
肯定是真的。
除了现成的药材,还有许多药包,小雾不知道花了多少钱,他这老身子骨吃着会不会糟蹋了。
没听到村长的回答,陈雾认真叮嘱:“一定要按照纸上的步骤来,是药三分毒,中药也是有毒性的。”他又说,“哪怕是同一种药材,针对不同的病症不同的身体机质,会有不同的服用剂量跟方法,不能乱吃,乱吃了会损害肝脏,严重了命就没了。”
村长眼皮一跳,他被唬住了,啥小心思都不敢再有:“好好好,都是照着你写的来的。”
陈雾说:“要真的吃。”
村长有种自己才是小辈的紧张:“肯定是真的吃的,这我还能跟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吗,再说了,你大妈也看着我呢,我每次都吃得一滴不剩才行,就差把碗舔了。”
“那也不需要一滴都不剩,只要吃了就行。”陈雾笑了下,“家里现在在忙什么。”
“就忙些,”村长改口,“不忙,村里能有什么忙的,不都是老样子,做些肥料,今年的第一批柿子都卖完了,第二批在摘,打山芋粉做粉条,蔬菜送到三叉口等商贩来拿,挖沟……”
还是村里住着舒坦,天天的歇不下来,不干活反而不得劲。
陈雾换了个坐姿,斜窝在后座:“适当的运动是要的,但是别太劳累了,不要不服老,你确实老了,也确实病了。”
“诶,诶!”村长忙应声,眼眶湿湿的。
他记不太住事,去年儿女从网络上看到后给他说的那些东西他不懂,也不清楚多少是编的多少是真的,比老伴成天追的电视剧还电视剧,就当一故事听。
因为小雾的关系,再加上他紧急开了几个会说破嘴皮子再三叨唠,村里一直都没人乱嚼季家的舌头根子,嚼那玩意有啥意思,废唾沫。
就想吧,怎么想都可以,但也别太当真。
有时候你以为自己是大聪明,其实是大傻子。
看吧,上周真相大白。
老季果然不是那种人,他没有看走眼。
村长感叹,老季不在了,小儿子也不在了,什么都埋土里了。
如果老季还活着,那得多享福啊。村长转而一想,老季走了才是好命。不走也会被活活气死。
不过,老季那口气没断的话,大儿子会在他被抓之后拼尽全力找证据,求警方重新调查,想办法让他在小儿子那里找回形象,小心护着他,不会让他被人欺负。
他也一定会让大儿子看着小儿子,大儿子也会听。兄弟俩还像从前一样,那当弟弟的说不定就不会干傻事。
村长最近突然悟出了一个已经算不上多要紧的名堂,老季是把小雾跟明川绑一块儿的那根线,他去了地府,线就断了,兄弟俩因为什么情况闹掰,分家了。
小雾不管明川,不会跟他和好了,自此他俩啥也不是了。
都是命。
犯了法不好好改造,想不开的走了,那么多年的照养护送,那么多年的书读出来……
村长叹着气,听筒里传来小雾的询问:“你下次复查是什么时候?”
“明年年初。”村长顿时回了神,他笑呵呵的,“我感觉自己的状态挺好的,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复查了。”
陈雾蹙眉:“不能不去。”
“那成,我到时候就上首城。”村长往屋外走,老伴叫他去烧炉子,这么点事都要他来,哪天他两腿一蹬,家里的炉子都烧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