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锡豪接到中介电话的时候,正坐在出租屋外的纳凉椅上,吃着西瓜看电视。
出租屋是用集装箱铁皮质地的厂房搭起来的,木窗向外敞着,被风吹出沉闷的撞响。
门外,有个阿婆在院子里支起煤球炉,在上面炒菜,那洋灰地浸了油,深一块浅一块,油烟被风吹着往屋子里灌,伊锡豪闻得蹙眉,抬眸道:“六子,去把窗户关了。”
六子穿了个敞怀马甲,麦色的肚子大剌剌晾在外面,谄媚道:“豪哥,不然我把她赶走?”
“赶什么?”伊锡豪抓了一块西瓜塞到小弟嘴里,“现在外面风声这么紧,聋婆好心租院子给我们,别惹事,等商铺卖了,我们就拿钱走人,不要给任何人留下太深的印象。”
万一警察找过来,不好跑路。
六子嘿嘿傻笑,“哥,你别难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发财以后带我吃香喝辣,我不会忘了这一份恩情……像其他人一样拿了政府发的钱就离开你。等咱们到了美国,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伊锡豪嗤道:“说傻话。”
他说着,别过头,看向电视机。
上面在放华国内地和港英政府谈判成功,用20名间谍交换科学家回国的新闻。
六子看着老大拿纸巾擦手,三两口将手里拿着的西瓜吃了,籽也不吐,嘎吱嘎吱嚼两口便咽下去。
六子去扔吃完的西瓜皮时,电话响了。
伊锡豪心不在焉接起来:“喂?……有人买了?……两间都买了?七点半手续是吧?我让人过来弄。”
中介赔笑:“不行,咱们这边走过户要户主本人来。”
伊锡豪皱眉,“买家是谁?”
“是……”中介看向边上热得嗦冰棍的简若沉。
总不能说真名,对面都是三合会,听了简若沉和关应钧的名字,这生意能不能做成都不好说。
他是个中介,也是要业绩支撑生活的。
简若沉对他摇头,拿着笔,在记电话号码的工作簿上写:沉。
中介昂头后仰,恍然大悟,连珠炮一样道:“是陈先生,做慈善的,想买下来开一间资助基金会,帮助孤儿。他把那条街上的五间在售全买了。您要是不放心,跟他们一起来就行。”
“他听说是三合会的屋,也没嫌弃,愿意按20万一平给,连买600平,我们只抽百分之一啊。”
“伊先生,您想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现在九龙治安好,那边的房子更好卖,铜锣湾名声一般,租还行,但真不好找这种一下子能付这么多现金的买家。”
伊锡豪略带讽意地扯动唇角。
做慈善?
这群香江富豪,一天到晚就喜欢装模作样做慈善。
实际上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晚上睡不好,只好多做点好事填补。
要是富人真的有心做慈善,他当年也不至于被逼上梁山,做了陆堑手底下的马仔。
如今陆堑死了,陆荣清扫门前雪的时候更是心狠手辣,半点油水都没给他们留。
最后还是许管家用命和彻底扳倒陆荣的证据,投诚西九龙总区警署,为下面的人挣来了安家费。
但也正是这笔因为简若沉信守承诺下发的安家费,让遗留下来的草莽不再愿意做三合会,不再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有百分之八十的人拿到法-院发下的钱财后留在了香江,并对简若沉产生了尊敬的心理。
道上对道义看得很重。
简若沉这种警察,道上的就是再不喜欢,也会赞一声英豪。
他不像皇家总区警署的警察们一样,为了利益最大化,不把三合会的草莽看人。
他有自己的规矩,在规矩里,所有人都将被一视同仁。
但这样一来,简若沉做了有情有义的好人,倒让他这种从前混出头,犯了罪,上了警方通缉令的人没了后退的余地,兄弟离散,成了“手脚不能动”的孤家寡人。
若说简若沉遵守许拓的游戏规则时没想过让他们这种人陷入如今这种情况,伊锡豪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