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醒醒,我们到了。”
秋楚楚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入眼的是崔令颜那张沾了灶灰黑乎乎的脸,再次在心里默默感叹女主下手是真狠,才坐起身。
车厢内几乎空了,除了她们和那位钟大婶,其他人都已下了马车。
看她终于醒来,崔令颜检查了一遍,确认无物遗漏,才伸手拉起还有些懵懂的秋楚楚:“走。”
甫一下车,凛冽如刀的寒气瞬间刺透厚重的棉衣,秋楚楚冻得一个激灵,牙齿都忍不住打颤。她抬眼望去,目光所及,是望不到头的简陋帐篷,像一片片被风雪摧残的灰色蘑菇,杂乱地扎根在冻土上。
不远处,刚刚同车的人群正聚集在一起,他们的面前站着个穿着大皮袄的中年管事,正叉着腰,一脸不耐。
那管事显然没有耐心清点人数,感觉人差不多齐了,便大手一挥,吆喝着带他们往里走,行进的方向,也不是安置行李的营区,而是重伤营。
崔令颜见状,握着秋楚楚的手并未松开,秋楚楚也乐得省心,跟在崔令颜身后,小声和大婶搭话。
“对了婶子,还没问您怎么称呼呢?”秋楚楚自来熟问道。
钟婶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带着浓重的乡音:“俺的名字土气,叫钟黄花,姑娘叫我钟婶就成。”
崔令颜无暇顾及身后的交谈,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前方管事的训话。
“都听好了!”管事叉着腰,唾沫星子在寒风中飞舞,“这里是重伤营,你们的活就是在这里头,听李医官和王医官指派,清洗伤口,换药包扎,煎药喂药,伺候那些动不了的,记得手脚都给老子麻利点!谁要是笨手笨脚添了乱,别怪老子不客气!”
随着他的话音,周遭的景象越发触目惊心。
几顶稍大的帐篷支着,门口悬挂着醒目的“医”字木牌。医官和杂役们穿着被血污浸染的罩衣,来去匆匆,期间不断有呻吟不止的伤员被抬出,又有新的被抬进,如同一条无声流淌着痛苦的血河。
帐篷之间狭窄的空地上,更是密密麻麻躺满了人,有的裹着脏污的绷带,在冰冷的土地上痛苦呻吟;有的蜷缩成一团,裹着单薄的毯子瑟瑟发抖,脸颊带着不祥的潮红。
绝望的气息,比呼啸的北风更刺骨,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秋楚楚强自镇定,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崔令颜见她的神色,松了口气,转脸迅速扫过地上形形色色的伤患。
【外伤撕裂,失血……冻疮溃烂,深及筋骨……寒邪入肺,高热咳喘……箭簇入肉未深,但周围皮肉发黑……】各种伤情在她脑中迅速归类、分析。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掠过角落尽头,几个裹在厚厚脏污毛毯里不住剧烈咳嗽和打寒战的士兵时,她的眉头不自觉蹙起。
不对劲。
这几人症状看似是严重的风寒入肺导致的高热,但细看之下,面色并非纯粹的高热而引起的潮红,甚至隐隐透着一层青灰,嘴唇呈现深紫色绀。
崔令颜的心沉了下去,却没有立马上前查验。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沫倒灌而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似乎又有一批新的伤患被运抵。秋楚楚正和崔令颜一同观察病患,并未在意。
但——
“秋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秋楚楚浑身一僵,愕然循声望去。
是元正明。
元正明现在的模样和之前的傻狗样”判若两人,此时的他身披厚重的大氅,风尘仆仆,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只是看到她时眼眸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他大步流星地分开人群,径直朝她走来,但等真的站定在她面前时,脸上的惊喜反而顿住,眉头轻轻蹙起,“秋姑娘,你怎会在此处?”
秋楚楚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涂满灶灰的脸颊。
不是,她都给自己糊成黑炭了还能被这家伙认出来?
她尝试挣扎,故意捏着嗓子,发出怪异的乡音:“官人认错人哩。”
“秋姑娘别开玩笑了。”他拆穿道。
元正明目光下意识地向旁边一瞥,陡然看到了同样灰头土脸却气定神闲站在一旁的崔令颜,他嘴唇翕动,犹豫着试探道:“嫂……”
然后被崔令颜狠狠踩了一脚。
她那张被灶灰遮掩得看不清神色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哎哟!实在对不住啊这位官人,民妇眼神不好,踩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