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一君……我好像被足球砸出幻觉了。”我抱着膝盖坐在旅馆窗边,手机贴着发烫的耳廓,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电话线,“砰的一声,眼前全是小星星……然后那个用球砸我的家伙,居然看着我哭得乱七八糟的脸,说‘你好漂亮啊’。”海风带着咸腥味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额角的碎发痒痒的,也吹不散额头上那个鼓包残留的闷痛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强行塞进一颗奇怪水果糖的黏腻感。
电话那头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随即传来洁世一陡然拔高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惊呼:“被球砸了?!额头?!严不严重?浅羽桑你现在怎么样?疼不疼?有没有流血?去、去看医生了吗?”一连串的问题像被惊起的麻雀,扑棱棱地撞进我耳朵里,急切又慌乱,背景音里似乎还有他猛地站起来带倒椅子的哐当声。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肯定又蒙上了水汽,眼尾和鼻尖迅速泛红,像只受惊又愤怒的小兔子,说不定手指已经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没事啦没事啦,”我赶紧安抚他,手指轻轻碰了碰额头上那个依旧倔强凸起的青紫包块,嘶,还是有点疼,“没破皮,就是肿了个包,优阿姨用冰袋给我敷过了。就是……就是当时真的好痛啊!眼泪根本停不下来!”我刻意略过了“漂亮”那个诡异评价的后半截,也模糊了“犯人”的一切特征——性别、外貌、名字。因为太了解电话那头的人了。这个爱哭包,一旦知道是谁干的,哪怕隔着电话线,他那股“要保护浅羽桑”的实打实的冲动,绝对会压过眼泪和胆怯,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头脑发热地冲去车站买票。可他打架的本事……我脑海里闪过他体育课上笨拙闪躲的样子,默默叹了口气。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可以这样!”洁世一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怒气,像被惹急了的小兽发出呜呜的低吼,“太危险了!踢球怎么能不看人呢!浅羽桑一定很疼……那个家伙……那个家伙真是……”他“真是”了半天,似乎找不到足够解气的词,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浓浓担忧和心疼的抽气,“……太过分了!”
“嗯,是挺过分的。”我顺着他的话应道,心里却莫名飘过蜂乐回那张惊慌失措、爆红得像要滴血、最后被优阿姨揪着耳朵拖走的滑稽脸孔。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出的烦。“不过优阿姨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晚饭都没让吃,在面壁思过呢。”我说这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房门——外面走廊尽头,就是蜂乐家那间暂时充当“禁闭室”的储藏间。
“活该!”洁世一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点解气的意味,但很快又被担忧取代,“那……浅羽桑你要好好休息,别碰水,睡觉也别压到……训练营这边刚结束下午的课,我、我待会儿去问问带队老师有没有好用的药膏……”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洁世一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各种注意事项,夹杂着对那个“看不见的犯人”的愤愤谴责,以及训练营里发生的琐碎小事——谁射门踢飞了,谁跑位撞到了一起。他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努力想安抚我的温柔。听着他细软的嗓音,额头的闷痛似乎真的被海风吹散了一些,心里那块因为突然离开熟悉环境而飘摇的浮板,也好像找到了一个安稳的锚点。
挂了电话,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永不止息的海浪声。我倒在柔软的床铺上,盯着天花板上摇曳的藤蔓影子。洁世一的关心像暖融融的毛毯,但储藏间里那个被罚饿肚子的、毛毛躁躁的身影,却像根小刺,时不时扎我一下。
晚饭时优阿姨的歉疚和妈妈温和的安抚还历历在目。蜂乐回被拖走时那声惨绝人寰的“我饿”和优阿姨那句斩钉截铁的“饿着!好好反省!”,也在我脑子里立体环绕。虽然是他活该……但……饿肚子的滋味,真的很难受吧?尤其是对一个运动量那么大、像永动机一样的家伙来说。我摸了摸自己吃得饱饱的肚子,又想起游戏里诺亚顶着“饥饿度■■■■□”的可怜状态。啧。
我翻身坐起,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地溜出房间。餐厅里,大人们还在低声交谈,餐桌上杯盘狼藉。我的目光落在自己那份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炸猪排和半碗米饭上——晚饭时因为额头疼和心里那点别扭,没什么胃口。犹豫了几秒,我拿起一个干净的碗,动作飞快地把剩下的炸猪排、几筷子没碰过的蔬菜,还有小半碗米饭一股脑儿拨了进去。想了想,又倒了小半杯冰镇的大麦茶。
端着这碗“爱心(?)剩饭”,我像个蹩脚的小偷,屏住呼吸,踮着脚尖,溜过灯光昏暗的走廊,停在那扇紧闭的储藏室门前。里面静悄悄的。我深吸一口气,做贼似的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几乎是敲击声落下的瞬间,门“唰”地一下被拉开一条缝。速度快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就贴在门后。蜂乐回那张脸猛地从门缝里挤出来,蜂蜜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我手里的碗。他鼻梁上的创可贴因为之前的挣扎歪得更厉害了,几缕挑染的亮黄色头发倔强地翘着,脸上还带着点没散尽的委屈和……一种饿狼看到肉骨头般的、毫不掩饰的渴望。
“给……给你的。”我把碗往前一递,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不自在的僵硬,“剩的。不吃也浪费。”语气努力维持着冷淡,试图掩盖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心虚。
“给我的?!”蜂乐回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猛地意识到,立刻又捂住嘴,蜂蜜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亮晶晶的、纯粹的快乐,刚才那点委屈烟消云散。他几乎是抢一样从我手里接过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蹭到我的手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运动后的微热。
他低头看着碗里堆得冒尖的炸猪排和米饭,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然后抬起头,那张还沾着点灰尘的脸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极具感染力的笑容,蜂蜜色的瞳仁亮得像是落满了星星:“浅羽酱!你真是——太太太太好了!人美心善!简直就是天使下凡!拯救饥饿的灵魂!我的救命恩人!我……”溢美之词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涌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蜂蜜般的甜腻和夸张的真诚,砸得我措手不及,耳根子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闭嘴!”我被他夸得头皮发麻,脸颊温度飙升,赶紧凶巴巴地打断他,试图用严厉掩饰慌乱,“赶紧吃!吃完把碗藏好!还有,”我往前凑近一步,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用气音一字一顿地命令,“不准告诉你妈妈!是我给你的!听到没有?敢说漏嘴你就死定了!”我努力做出最凶狠的表情,可惜在昏暗的光线下效果大概大打折扣。
蜂乐回捧着碗,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嘴巴闭得紧紧的,只从喉咙里发出“嗯嗯嗯”的闷响,蜂蜜色的眼睛却弯得更厉害,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在说“明白明白,我们的秘密”。他立刻缩回储藏室,门缝留得更大了一些,借着走廊透进去的微弱光线,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把碗放在膝盖上,抄起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炸猪排被咬碎的咔嚓声,米饭扒拉进嘴里的呼噜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吃得毫无形象,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饿了三天的、终于找到松果的松鼠,速度快得惊人。我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听着里面传来的、堪称凶残的进食声,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这家伙……饿死鬼投胎吗?
“唔…唔…好吃!雪子阿姨的手艺太棒了!这猪排外酥里嫩!酱汁也绝了!浅羽酱你怎么不吃啊?哦对,你额头还疼吧?真是对不起……”即使嘴里塞满了食物,他也完全闲不住,含糊不清地试图跟我搭话,声音因为咀嚼而变得黏黏糊糊,带着食物特有的满足感。
“吃你的饭!”我没好气地低声呵斥,不想搭理他。心里却有点无语,都这样了还堵不住他的嘴。
“唔…浅羽酱你额头还肿得厉害吗?看着好心疼……我妈下手太狠了,我耳朵现在还嗡嗡响……嘶……不过该!谁让我不长眼砸到我们天使了呢……”他一边奋力咀嚼,一边继续嘟嘟囔囔,话题跳跃得像他带球的路线,“……嗝……这大麦茶也好喝!解腻!浅羽酱你真是考虑得太周到了!简直就是……”
“蜂乐回!”我忍无可忍,压低声音警告。这家伙的“天使”轰炸简直比优阿姨的怒吼还让人招架不住。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