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现在无法退出游戏,那还是先好好青训好了。
不是因为我心态好,是因为我真的没招了。
每天的训练日程被填得满满当当,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被设定了固定程序。清晨的体能拉练,上午的技术打磨,下午的战术演练和分组对抗,晚上还有加练和录像分析。拜塔慕尼黑的青训体系以其严苛和高效闻名,而我,作为这个体系里最新、也最“特殊”的一员,被这股洪流裹挟着向前奔跑。现实世界失联的恐慌被高强度的训练暂时压制,身体在一次次极限冲击中发出疲惫的抗议,又被那股不属于我的、强悍的力量强行安抚下去。我像一个被丢进顶级方程式赛车的初学者,凭借着作弊得来的超级引擎,在陌生的赛道上横冲直撞,努力不让自己翻车。
内斯似乎真的很想和我打好关系。凯撒不在场的时候,他那张精致的娃娃脸总会适时出现,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训练间隙递来一瓶补充电解质的运动饮料,拉伸时分享他带来的家乡汉堡的小点心(虽然味道有点奇怪),甚至在我一次略显笨拙的德语表达卡壳时,他会立刻用更简单清晰的词汇帮我解围。他的友善是润物细无声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在凯撒划定的禁区边缘,偷偷摸摸地撒下友谊的种子。
“Asaru,刚才那个反越位跑动很漂亮,时机抓得正好!”一次分组对抗后,内斯小跑过来,递给我擦汗的毛巾,梅色的眼睛弯成月牙,真诚地夸赞道。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被助理教练围着讨论数据的凯撒,声音压低了些,“Kaiser也看到了,他刚才那个眼神……嗯,很专注。”
我接过毛巾,擦了擦顺着额角滑落的汗珠,心里却没什么被夸赞的喜悦。凯撒的“专注”眼神?我太熟悉了。那不是欣赏,是冰冷的评估,是猛兽锁定猎物般的审视。每次训练,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炽热又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牢牢钉在我身上,仿佛要把我的骨头都烧穿,把每一丝潜力都榨取出来。那目光里没有队友间的温度,只有纯粹的竞争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宿敌?不,我一点都不想拥有这种东西。尤其是在这个前途未卜、孤立无援的游戏世界里。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尤其这个敌人还是队里说一不二的王牌。我渴望的是融入,是配合,是像和内斯这样轻松一点的交流,而不是时时刻刻被架在火上烤。
所以,当内斯又一次在凯撒去开会时,悄悄凑到我旁边,问我是否需要帮忙调整护腿板松紧时,我抓住了机会。
“内斯,”我一边整理着球袜,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也放得很轻,“你……和Kaiser关系很好吧?认识很久了?”
内斯帮我固定护腿板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梅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接着是明显的苦恼。他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嗯……算是吧。从青年队选拔时就认识了。Kaiser他……是那种目标非常明确,对自己和周围人都要求极高的人。”他斟酌着词句,像是在描述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所以,他对你的态度……Asaru,你别太往心里去。他只是……嗯,不太习惯有人能这么快接近他的水平线。”他试图安慰我。
“我明白。”我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诚恳又带着点困扰,“但每次训练都被他用那种眼神盯着,感觉压力很大。内斯,你比较了解他,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稍微改善一下关系吗?至少让他别把我当成必须立刻踩死的虫子?”我半开玩笑地说,但语气里的无奈是真实的。
“改善关系……”内斯歪着头,陷入了认真的思考,那模样像极了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他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一缕紫粉色的发梢,“送礼物?恐怕不行。Kaiser不是那种类型。以前队里有人试着送过新款的护腕或者音乐播放器,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连句话都没有。他好像只对……嗯……”内斯的脸颊微微泛红,声音更小了,“情人节的时候粉丝送的巧克力会收,但那是统一送给俱乐部的。至于吃的喝的……他明确表示讨厌牛奶,闻到味道都不行。面包的话……好像还行?但我也说不准,有时候看他早餐会拿可颂,有时候碰都不碰。哇……这样一想,Kaiser还真是……”他苦恼地皱起了鼻子,“……挺难搞定的。”
听完内斯的描述,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讨厌牛奶,面包看心情,只收情人节巧克力?这哪里是难搞定,简直是社交黑洞级别的存在!送礼这条路基本堵死。难道要靠进球去“打动”他?那只会让宿敌之火越烧越旺吧!
“那……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或者……比较好说话的时候?”我不死心地追问。
内斯努力回忆着,梅色的眼睛眨啊眨:“特别在意的事情……当然是足球,还有他的‘帝王’地位不能动摇。好说话的时候……好像没有特别明显的?不过他心情好的时候,嗯……大概就是进球特别漂亮或者训练特别顺利的时候?但那种时候他通常更专注于自己,也不太理人。”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Kaiser有时候人其实……也不算太坏。”
听到内斯说凯撒“人其实不算太坏”,我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是吗?那还好。我从小到大身边基本也没什么真正的坏人。”话一出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跳进了脑海。那个在埼玉,从爱哭包一路成长为“埼玉县最强前锋”,又一度因为想装酷装大人而让我倍感压力的家伙。“除了……嗯,我的一个竹马,之前有阵子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装酷装深沉,整天板着脸,话也变少,弄得我特别难受,相处起来压力巨大。不过后来……”我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丝笑意,“他又变回来了,话唠,啰嗦,管得还宽。但我现在……好像暂时联系不上他了。”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洁世一那个笨蛋,在现实世界发现我失联,会不会急疯了?蜂乐回的电话轰炸大概能把手机打爆吧?
“竹马?联系不上?”内斯捕捉到了我语气里的变化,梅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Asaru你是刚来德国不久吗?和家人朋友分开很不习惯吧?”他的关心很真诚。
“啊,是啊。”我回过神,顺着他的话回答,“刚来没多久。选择拜塔慕尼黑……”我顿了一下,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是个机会!一个探听诺亚消息的机会!我立刻调整表情,露出一个带着点憧憬和粉丝心态的笑容,“当然是因为诺埃尔·诺亚啊!世界级的前锋!谁不想在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踢球呢?”我的目光紧紧锁住内斯,观察他的反应。
“哦!诺亚前辈!”内斯果然毫无防备,脸上立刻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表情,甚至带上了几分与有荣焉,“他的确是我们俱乐部的传奇!现在也还在队里呢,一线队的绝对核心!世界第一前锋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他兴致勃勃地说,显然对俱乐部这位旗帜性人物充满敬意。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诺亚!他果然还在拜塔!而且……世界第一前锋!和我在那个宛如预言的梦境里看到的成熟体态完全吻合!一股巨大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亲切感瞬间攫住了我,几乎要冲破胸腔。我强压着情绪,继续用好奇粉丝的语气套话:“真的吗?他还在踢?天啊!那岂不是……呃,我是说,他看起来状态怎么样?粉丝是不是特别多?在慕尼黑是不是像国王一样?”我努力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像是狂热粉丝的八卦。
内斯完全没察觉到我的真实意图,很自然地接话:“状态?简直逆天!三十岁的人了,场上跑动和冲击力比很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还猛!技术更是炉火纯青。粉丝?那当然是海量!主场安联球场每次他出场,欢呼声都能掀翻顶棚!在慕尼黑,诺亚前辈的地位……”他正要眉飞色舞地继续描述这位传奇球星的盛况——
“聊得很开心?”
一个冰冷、磁性、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毫无预兆地从我们身后刺来!
我和内斯同时浑身一僵,仿佛被瞬间冻住。刚才还轻松聊天的氛围荡然无存,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我甚至能听到内斯倒抽一口冷气时那细微的“嘶”声。
僵硬地转过身。米歇尔·凯撒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双臂环抱,姿态慵懒地斜倚着更衣室外的储物柜,金色的长发有几缕随意地搭在肩头,在顶灯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极地寒冰,冷冷地扫过内斯,最后如同两把精准的手术刀,牢牢地钉在我身上。眼角那抹标志性的绯红眼影,此刻像是凝固的火焰,散发着无声的压迫感。
“K…Kaiser!”内斯瞬间站直,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刚才侃侃而谈的轻松消失无踪,只剩下慌乱和紧张,“我…我们只是在讨论诺亚前辈…还有Asaru她刚来德国……”他试图解释,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凯撒像是没听见内斯的话,目光依旧锁死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剥开皮肉,直视灵魂。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哦?看来我们的‘远东飓风’适应得不错,这么快就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他刻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冷汗瞬间浸湿了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到内斯在我旁边几乎要窒息了。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打圆场,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Kaiser,我们只是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凯撒终于将视线稍微移开了一点,落在我脸上,但那冰冷的压力丝毫没有减弱。他直起身,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我们走来。锃亮的球鞋踩在更衣室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嗒、嗒”声,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神经上。他在距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一股混合着高级须后水、汗水和一种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微微俯身,冰蓝色的眼眸近距离地逼视着我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的不再仅仅是敌意,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危险的审视和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愠怒。
“Edoda,”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告诉我,你这么急切地打听诺亚,打听俱乐部的核心,费尽心机地接近我的中场……”他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瞥了一眼旁边噤若寒蝉的内斯,“是想做什么?”他顿了顿,身体又微微前倾了一分,冰冷的吐息几乎拂过我的额头,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是觉得我这个‘王牌前锋’的位置,坐得太稳了?”
“是想取而代之吗?”
这顶帽子扣得又大又沉!我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股巨大的冤屈感直冲头顶。“我没有!”这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带着被误解的愤怒。取代他?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未来会怎样都不知道!我只想在这个该死的游戏里生存下去,找到回去的路,顺便……也许能远远看一眼那个存在于我童年记忆和梦境里的诺亚!
内斯也急了,顾不上害怕,急切地想要解释:“Kaiser!不是这样的!Asaru她只是刚来,对俱乐部传奇很好奇,是我多嘴……”
“闭嘴,内斯。”凯撒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目光依旧如同冰锥般钉在我脸上,将内斯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更衣室外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凯撒的视线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在我的肩膀上。那里面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被侵犯领地后的高度戒备。宿敌?这已经超出了宿敌的范畴,更像是一个帝王在审视一个可能动摇他王座的叛乱者。
就在我被他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句能化解这致命误会的辩解时,凯撒那紧抿的、线条完美的薄唇再次动了动。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