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气已经颇热,入职的当天,沈恬穿了一身浅棕职业套装,按照流程办理完入档的一些手续,由一位工作同事带着他们几人参观。
那天上午刚好有一场外事办记者会招待会,她第一次见到,之前只在中视新闻上看到,厅内的台下满是中外记者,座无虚席,摄像机高架,台上是刚上任的一位女性外事办新闻部发言人,光滑亮丽,干练的短发下,一身海蓝色简约套裙,与背景板珠联璧合,全程面含微笑,游刃有余地回答各种刁难提问,慈眉善目的身侧是两面赫赫威严的五星红旗。
孔女士环顾四周,“还有其他问题吗。”
只见台下有一外国人举手提问,她颔首抬肘示意,边垂眸翻阅着稿件,边仔细聆听略带口音的英语。
是一个敏感又针对性的问题。
所有新人都秉着呼吸,站在厅外看着那一幕,沈恬也看得出神,只见台上的孔女士挑挑眉,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讥笑,看了一眼那人,“欧洲以及其他国家的确是需要做出选择,但这个选择不是在中美之间,而是在谎言与事实之间,在单边霸凌和多边合作之间,每个国家都面临这样的选择。”
说完她迅速收回视线与笑容,继续低头看着手上的纸张,“下一个问题。”
见他们几人看得认真,带领参观的前辈同事在一旁忍不住一笑,半晌后还是提示道:“好好努力,走吧,带你们去食堂看一下。”
随着会议厅的大门关上,沈恬收回视线,跟着几人一起往前走,继续参观了各个办公领域,与她一起新入职的几位都是男生,甚至很多路过的工作人员也是男性偏多,她所在的翻译中心应该算是女生偏多的部门了。
其实这里的工作倒也没有想象中光鲜亮丽,也并非西装革履,迎来往送,也鲜少有人能参与进觥筹交错的名利场,大部分人都只是默默无闻的公务员,而她刚入职的工资也不高。
想到她答应了荣音的对赌约定,心情也跟着沉下去,没有半点入职喜悦,连一旁的男生主动问她在哪个部门以及名字时,她都反应慢了半拍,笑得也有些牵强。
最后还忘记礼貌询问对方名字了。
按照规定她刚入职,需要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后才会被公派驻外,外事办也会尽可能地避免派遣女性工作人员去战乱国家,最多是艰苦落后地区,而且她的年龄再过几年也到了适婚年纪,可以提前申请结束任期。
但那天荣音平静地问她,愿不愿意去驻索马里领事馆工作三年,目前那边的负责人正是她结交多年的朋友,后期可能会需要再调任其它国家两年,条件开得很足,起步就跨过随员起跳至三级秘书,她清楚的知道,这番话意味着未来三年甚至更长的驻外工作,将成为她未来升职的重要踏板。
而这些都不足以让她动摇,直到荣音说出最后一个条件,“这三年是我给你的考察期,如果他最后依旧坚持选择了你,我不再提任何反对意见。”
“接不接受随你决定。”
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和平年代还存在着战乱。
而相爱的距离将提前变成10500公里,甚至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赌约。
那天她从老弄堂绕到外白渡桥,一路上脑子都很空,只记起有一天她在书房看见他年少时的书法作品集,好奇地问他,“你现在还写吗。”
谭宗明站在一旁陪她一同翻阅,“大学后就没怎么再写过了。”
她当时兴奋地撺掇道:“你要不要现在再写一下试试。”
谭宗明忍不住哂笑道:“你还对书法有兴趣?”
“好奇而已。”她一直缠着他写。
他嘴上虽然不乐意但没拒绝,在桌上铺开一张大纸,轻挽起衬衫袖子,右手拿起毛笔蘸了一下墨,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恣意泼洒,片刻后一行飘逸灵秀又不失刚劲的字呈现在纸上。
她略懂草书,看得分明,那是《长恨歌》里的两句诗,被他凑在一行。
她问他为什么这样写,他只是淡淡地收了笔,看着未干透的笔墨,良久后,平和的道:“其实我们出自同一首诗。”
当时她没读懂这句话和那两句词,也没有去问。
后来懂了,那时他想说:他是孤灯挑尽未成眠,她是芙蓉帐暖度春宵。
所以那天走在马路上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沈恬也懂了他母亲为什么提出这种约定,如果没有门当户对的家庭还想踏进他们家,需要的不是默默努力又上进的优秀人品,而是一个可以带出去的身份。
今朝白露一相逢,她想做他一生的花。
所以她答应了荣音的对赌约定。
…
由于翻译中心特殊,新人需要长达半年的魔鬼培训,最终考核淘汰掉的人换部门工作,所以接下来的一周的时间,沈恬都在参加培训工作,每天听各种新闻进行听力培训,学习如何快速记忆密集的信息,一级翻译官来给他们做翻译练习,每天都在重复高强度的学习工作。
好在她之前参与的大型翻译工作颇多,整个过程比别人顺利,念翻鲜有失误,以至于每天下班时间,办公室里其他的同事都选择加班加点的练习。
这一场景让她仿佛回到了读书时,沈恬不想参与这帮人的内卷,碰巧今天下午没有培训自行学习,不必留在单位,她中午便跟同事一一道别,拎起包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