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边走边吃,温禧沿途买了一份水晶脍,三根冬瓜蜜饯——特意给禔姐儿买了根小兔子形状的,禔姐儿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
温禧心里盘算,自己在扬州人生地不熟,这里的店铺专做游客生意的往往价格虚高。而她们乘坐漕运船到辽东左路的显州,少则一个月,多的话吃不准,因此除了补充些米面粮油、蔬菜以及简单的调料,还要准备一些生活用品、衣物等,得找个熟悉本地行情的本地人探听点消息,问问哪边的坊市店铺物美价廉,能省下不少冤枉钱。
至于药品的话,可以去熟药所购买,一是大晟开办熟药所本就是为了惠民便民,因此卖的药不仅质量有保障,更比私人药铺的便宜;二是熟药多为丸、散等复方制剂,不需要自己煎制。不过熟药所售卖的药也只是针对常见病,那些治疗疑难杂症的药则是没有的。
正思索着,前方街角飘来一股浓郁的香气,温禧循香望去,只见一个不大的铺面,门口支着两口大铁锅,锅下炉火正旺,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浓汤,大块的羊骨和连皮带肉的羊肉在汤中沉浮,蒸腾起滚滚白气。
锅旁的案板上,堆着小山般的、切得薄厚均匀的熟羊肉片。铺子里外都挤满了人,多是些力夫和小商贩,捧着粗陶大碗,“呼噜呼噜”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这羊汤铺子显然物美价廉,温禧看向祐哥儿和禔姐儿:“这羊汤好香,不如就在这儿吃午饭?”
祐哥儿和禔姐儿早就被羊肉味吸引住了,举双手赞同。
三人挤进铺子,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张刚空出来的矮桌。温禧点了三碗羊汤,又加了三个刚出炉、烤得两面焦黄的胡饼。
跑堂的小伙计动作麻利,很快端上来三个沉甸甸的粗陶大碗。碗里是滚烫的奶白浓汤,羊肉片铺了小半碗,上面浮着翠绿的葱花和芫荽。
显然十岁的祐哥儿正是能吃的时候,刚刚的酥儿印不足以填饱肚子。顾不得烫,他先喝了一大口汤,滚烫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羊肉特有的醇厚鲜香,他满足地眼睛都亮了起来:“阿姊,好喝!”
又拿起胡饼咬了口,焦脆的饼皮簌簌掉渣,麦香混合着芝麻香,再浸入羊汤里吸饱了汤汁,更是美味无比。
禔姐儿小心翼翼用筷子将羊肉片夹碎,又撕了小半块胡饼泡进碗里面,小口吃着,小脸上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好吃好香,阿姊,你也吃!”
温禧自己也端起碗,吹开浮油,先喝了一口汤。汤十分鲜美,虽带着一点羊肉特有的膻气,却恰到好处,反而更显其真味,浓郁得仿佛能粘住嘴唇。羊肉也炖得软烂,入口即化。如果再来点胡椒粉就好了,可惜现在胡椒虽有流通,但也是富人家吃的玩意,小老百姓和小摊贩是享用不起的。
邻桌坐着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妇人,衣着半旧但干净整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身边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男孩正捧着一个粗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妇人时不时用手帕替孩子擦擦嘴角。
妇人自己面前也有一碗汤,但显然吃得不多,更多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嘴里一口吴侬软语,一看就是常在市井中打转的本地人。
温禧心中一动。
她等妇人给孩子擦完嘴,放下帕子的间隙,脸上露出一个友善而略带歉意的笑容,稍稍提高了些声音,确保对方能在嘈杂中听清:“这位娘子,叨扰了。”
妇人闻声抬头,见温禧姐弟三人衣着整洁,举止有礼,也客气地点点头:“小娘子有事?”
温禧放下汤勺:“我们是刚到扬州的,想在附近采买些日常嚼谷和做饭的家什。方才在街上转了一圈,见各色铺子甚多,只是不知哪里的米粮、菜蔬铺子价格最是公道些?怕被当成外乡客宰了去。”
她特意看了一眼妇人身边的孩子,补充道,“瞧娘子带着小郎君,想必是本地人,定是熟悉门道的。”
妇人脸上露出“我懂”的表情,她压低了些声音:“小娘子是明白人。这码头专做你们这些过路客生意的铺子,心都黑着呢!一斤糙米敢要你十文!若要买得实在,听我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朝着与码头繁华区相反的一条稍显僻静、但人流依然不少的巷子方向虚点了一下:“往那条‘竹竿巷’里走,进去第三家,门口挂着个旧斗笠做招牌的‘赵记杂货’,他家米面油盐、干菜酱醋最是公道,秤也足,童叟无欺。赵掌柜实诚,家里也有小孙子,看你们带着孩子,价钱只会更实在些。”
“还有,巷子尽头靠河边那家‘王婆菜摊’是自家种的时令菜,新鲜水灵,价钱比街面上那些贩子便宜近三成!就是得赶早,去晚了好的都被街坊挑走了。”
妇人一口气说完,又补充道,“若是要买些耐放的,像酱瓜、咸菜疙瘩,就去‘赵记’隔壁的‘孙记酱园’,他家是几十年的老字号,味道正,分量也足。”
温禧听得仔细,心中默默记下:“多谢娘子!您这指点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真心实意地道谢,笑容里满是感激:“省得我们多跑冤枉路,多花冤枉钱。这扬州城大,没个熟人指点还真不行。”
她想了想,又指着自己买的那份还没动的水晶脍,对妇人身边的小男孩和善地说:“小郎君,这水晶脍送给你尝尝可好?”
妇人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娘子太客气了……”
“娘子别见外,一点小心意,给小哥儿香香嘴。”温禧坚持将装着水晶脍的小碟子推了过去,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妇人见温禧诚心,又看孩子喜欢,便也不再推辞,笑着替孩子道了谢:“那就多谢小娘子了。快,谢谢这位阿姊。”
小男孩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阿姊”,眼睛却粘在那水晶脍上移不开了。妇人用小勺喂了他一口,孩子立刻眯起了眼睛,满足地嚼着。
付了羊汤钱,三人收拾好东西朝着妇人指点的“竹竿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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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走了一刻钟,才看到有墙上刻着“竹竿巷”三个字。巷如其名,两侧屋檐下晾晒着长长短短的竹竿,挂着各色衣物、咸鱼干、甚至整张的苇席,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按照妇人的指引,他们很快找到了那家“赵记杂货”,铺面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门口挂着成串的草鞋、麻绳、斗笠,里面货架上层层叠叠:粗陶碗碟、大小不一的木桶木盆、瓦罐、铁锅、笊篱、簸箕……角落里堆着成袋的米面,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竹木和铁器混合的气味。
赵掌柜果然如那妇人所言,是个眼神和善的老者,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见到一个瘦弱的小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进来,目光在祐哥儿和禔姐儿身上停留片刻,笑道:“小娘子,想置办点啥?”
温禧心里早已盘算好清单,条理清晰地报出所需:
首先是洗漱用品,温禧心里实在是嫌弃船上的公用木瓢,因此买了三个新的粗陶漱口杯,三把猪鬃牙刷,一小罐青盐。
接着,温禧又置办了米面粮油、酱醋盐糖等——从前朝国君派使者去天竺“友好学习”了糖提纯技术,白糖已经普遍出现在贵族餐桌上,随着技术的提升,大晟的蔗糖提纯大大上升,成本大幅降低,通过规模化生产和商品流通,进入城市市民的日常生活——市场上有糖制零食、家常菜用糖调味,甚至小贩也能售卖糖制品,普及度较高。因此温禧大手一挥,买了一罐糖霜,大约三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