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扑进窗沿时,姜絮正对着镜子系领带。
藏青色的条纹衬衫被她穿出几分随性,领口歪歪扭扭地敞着,手指跟领带较劲了三分钟,最后索性把那截绸缎扔在桌上。镜子里的姑娘眉眼清亮,鼻尖微微上翘,笑起来时右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这是江叙白从前总爱捏的地方。
“捏什么捏,属狗的?”她当时拍开他的手,耳根却悄悄泛红。
手机在这时震了震,是沈亦川发来的消息:【楼下等你,电影票买好了。】
姜絮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指尖在“好”字上悬了悬,终究还是没按下去。她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件米白色针织开衫套上,把衬衫领口遮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遮住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今天是她答应跟沈亦川正式交往的第三天。
说起来荒唐,她跟沈亦川算不上熟,只在系里的篮球赛上见过几面。他是隔壁经管院的系草,笑起来温文尔雅,递水时会细心地拧开瓶盖——跟江叙白那种把水砸在她怀里,还得附赠一句“渴死你得了”的德性截然相反。
三天前,在图书馆三楼的回廊里,沈亦川拦住她,说:“姜絮,我喜欢你很久了,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她当时正被江叙白气懵了。
前一晚的社团联谊,她穿着新买的吊带裙,在人群里找了他整整一小时,最后却在天台看见他跟学生会的文艺部部长站在一起。那女生穿了条白裙子,仰头跟江叙白说话时,鬓角的碎发蹭过他的肩膀,而江叙白——那个从小到大跟她抢第一、抢零食、抢篮球场,连喝口水都要跟她比谁先咽下去的江叙白,居然没躲开。
“江叙白,你是不是跟她有点什么?”她冲上天台时,声音都在发颤。
江叙白皱着眉看她,眼神里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姜絮,你又发什么疯?”
“我发疯?”她指着那女生的背影,“那你跟她在这儿干什么?谈人生理想?”
“跟你有关系?”他侧身要走,胳膊却被她拽住。
“怎么没关系?”她咬着牙,眼眶烧得滚烫,“江叙白,你是不是觉得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她想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你这件事,就跟小时候抢你半块橡皮一样,随便哄哄就能翻篇?可话到嘴边,却被他一句“别闹了”堵了回去。
那天晚上,她在宿舍哭了半宿。室友说:“絮絮,你图啥啊?江叙白那种人,眼里只有他自己,你跟他耗到什么时候是头?”
耗到什么时候是头?
姜絮也不知道。
她跟江叙白是在一个军区大院长大的。从穿开裆裤起,两人就没少打架。他揪掉她的羊角辫,她把毛毛虫放进他的书包;他在她的钢琴谱上画小乌龟,她趁他睡着在他脸上画胡子。大院里的叔叔阿姨总笑着说:“这俩孩子,怕是上辈子结了仇。”
可只有姜絮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记得十岁那年发烧,是江叙白背着她跑了两里地去医院,后背被汗水浸透,却还嘴硬说“你太沉了,下次死在屋里我都不救你”;她记得高考填志愿,她偷偷把第一志愿改成跟他一样的大学,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把她的录取通知书抢过去看了又看,嘴角绷得紧紧的,耳朵却红得能滴血;她记得他第一次拿奖学金,偷偷给她买了支她念叨了很久的钢笔,却说是“买错了,扔了可惜”。
这些细碎的温柔,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以为,这些涟漪总有一天会汇成汹涌的浪,把他也卷进来。
直到那天在天台,他看着她的眼神,陌生得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好啊。”
图书馆回廊里,姜絮听见自己对沈亦川说:“我们试试吧。”
沈亦川的眼睛亮了起来,伸手想牵她的手,她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借口说“快上课了”,转身就走。
走出没几步,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图书馆门口的香樟树下,江叙白站在那里,背着她熟悉的黑色双肩包,眼神沉沉地盯着她,像结了层冰。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硬着头皮,挺直脊背走进了教学楼。
——江叙白,你看,没有你,我也能找到别人。
跟沈亦川的约会算不上糟糕,却也说不上好。
他会记得给她买奶茶时少糖去冰,会在过马路时下意识地护着她,会在电影院里黑暗的光线里,轻声问她“这个片段是不是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