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我这个老婆子的意愿。”
胡太姑婆的手抚过胡霁发顶,语气怅然:“是绥儿的安排。”
“这不可能。”
胡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那场横祸来得那般突然!兄长他甚至连半句遗言都来不及留下!何来安排?”
胡太姑婆深深叹息一声,浑浊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重悲哀:“早在三个月前,绥儿便遣心腹送来密信,且特意叮嘱,此信必须亲手交予我,不得假手他人。”
“我后来差人细细盘问过,他发出密信的那日,恰恰是他遇害的七日前。”
“七日前……”
胡霁喃喃重复了遍,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失声道:“兄长早就察觉自己要遇这场死劫!他为何不避?”
“不是不避,是避不开。”
胡太姑婆闭上眼睛,捏住指缝间的蓍草:“就如医者难自医,术者干涉自己的命运,亦是大忌。”
“阿霁,你不曾亲身经历二十年前那场灾祸,那就是胡家的报应。”
胡门术法传承百年,祖上曾出过推演国运、窥探天机,为帝王观星定鼎的大能,家族门楣赫赫,煊赫一时。
然而斗转星移,时移物换,传至胡霁这代,已然门庭寥落。
胡府倾颓之始,正是源于二十年前进山祭祖途中的滔天雪崩。
那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卷走了胡霁父辈一代的所有精锐。
只留下老祖宗和几个乳臭未干的小辈相依为命,勉强维系着胡府最后一线香火不灭。
胡绥曾是胡家中兴的唯一希望。
他天赋卓绝,在及冠那年便已稳稳接过了胡门术法传承的衣钵。
更是精通六爻推演之法,蓍草起卦堪称洞察幽微,算无遗策。
胡霁难以接受。
她惊才绝艳、光风霁月的兄长,怎会将性命、将信任、将胡家未来的重担,尽数托付给那样一个……庸碌之辈?
“我不服!”
再也无法按捺住心底油然而生的荒谬情绪,胡霁攥紧拳头,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这几个字:“仅凭几根蓍草,几道卦象,就能让我那通天彻地的兄长引颈就戮?这绝无可能!”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这背后定然有其他隐情!兄长他定然是遇见了其他什么事……逼得他不得不如此!”
“纵有隐情,可我们眼下能做的,唯有遵从绥儿的遗愿。”
胡太姑婆睁开眼,目光深邃平和,如古井无波:“阿霁,太姑婆只盼你记住一件事,莫要辜负你大哥的筹谋。”
“这并非他一人之愿,而是干系到胡府百年的存续。”
“胡家如今能续此局者,唯有你了。”
无意识地松开手,心头怒火如抽丝般散去。胡霁失魂落魄地与老祖宗对视片刻,终究是不堪重负般地垂下了头。
其实,她所有的愤慨,并非尽数指向沈卿云的见死不救。
当初接到大哥死讯时,她先是难以置信,紧随其后的,便是莫大的,无处宣泄的怨怼。
她怨这个无所不能的兄长,就如此轻易地、猝不及防地撒手离世。
怨他将这摇摇欲坠的胡府、连带着白发苍苍的老祖宗、还有她这个同胞亲妹,就这般孤零零地抛弃在了辽州。
然而,时至今日,面对老祖宗的恳切话语,她这才如此真切地意识到。
胡绥,她那光风霁月、温文尔雅、从小挡在她身前替她遮风避雨的兄长。
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