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跃口中的词只有“恭喜”这一个选项。张束微笑接过,咬牙切齿的恭喜也是恭喜。
齐总嗓门洪亮爱热闹,手一挥,话一扬,鱼群又游了过来,密密匝匝绕在杜润和张束身边。齐总带头掏钱,今天双喜临门、好事成双,一定要意思一下,婚礼当日再补。话都说到这份上,其他人也不好小气,让人看低。
朱长跃出了汗,灯下鬓角闪亮,却只得配合齐总嗨起来。
张束站在人群中心,内心反倒平静。周围一圈也都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各个奋力表演,她这个新人竟然无戏可演,沦为观众。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拉斯维加斯的赌桌,每个人都在疯狂下注,好像一场行为艺术。
说是“融资酒会”,真真没错。
围观群众里不乏张束眼熟的女孩。嫡女一堆,庶女零星,各自为政。有好奇的,有鄙夷的,就是没有人想上来结识攀谈。清宫戏里,妃子有喜,一群人离得远远的,生怕有了闪失栽在自己头上。
这是张束早就想好的打法,以不变应万变。怀孕是很微妙的,此地依旧有许多生育狂热分子,但生命诞生这样美好的事,却端不上酒桌和大雅之堂,端不进男人掌控的领域。齐总见过的大场面比自己吃过的饭还多,反应都慢了两拍,一定是没想到张束如此出牌。
但好在,房间里的象只要显形,就不会再被忽视。从这一刻起,不会再有人问为难问题。有喜有喜,总归是喜事,谁还能来他们面前说晦气话呢。
热闹过去,齐总、朱长跃、杜清和杜润纷纷上台讲话。张束一个人站着,假大空一个字没听进去,只密集地看时间,怕赶不上和苏大夫告别。一只嫩滑温热的胳膊缠上她的,张束不回头就知道是周茵。这个时候能靠过来的只有她。
周茵挎着她,并不说话。张束奇怪,扭头看,她脸上有补过妆的痕迹,灯光昏暗都算得上明显。张束反应过来,周茵哭了,于是心中了然,周家血脉有了延续,虽然周茵也知道这孩子或姓张或姓杜,就是不能姓周。
周家血脉有什么可延续呢。但张束转念想,自己的血脉又有什么可延续的呢。都是自恋,不分高低。
杜清讲完话,周茵轻轻鼓掌,在杜润上台的瞬间才收回注意力和尊重,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不是真的?还是你们有别的目的?”
张束眼睛盯着杜润,反问周茵,“能有什么目的?我见识没您多,实在不知道当场曝自己怀孕是要下一盘什么大棋。还是您觉得我被操控了?杜润妈妈还没那个本事。”
“没那个本事,你今天能在这儿演戏?这个花姐拿你当枪使,撇清了女方和长隆的关系,还塑造了杜润良好家庭形象。”
张束不懂,“可是这种联姻,高低都会被当枪使。难道在牵线前,您没想过这个问题吗?我已经是最不趁手的一把枪,甚至经常走火,但想要完全逃过当工具的命运,不可能。”
周茵不说话了。
张束将视线再次移到她的脸上,轻问,“您刚才哭过了是吗?我怀孕是真的。您心里有没有为我高兴,哪怕一点点?”
周茵沉默许久,“你知道吗,你出生那年,你的亲表妹掉了。”
朱长跃和杜润一行人走过来,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发言已经结束了。张束知道今晚和周茵再无深聊的机会,下一次能谈到这样的话题,不知要等什么时候。周茵也许和张束同感,她突然轻轻将手贴在张束的小腹上,那里还十分平坦安静。随后,周茵随朱长跃沉默离去。
杜润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问张束,周茵是否难为她。张束摇头。有人来和杜润social,被他微笑婉拒,说要陪爱人去洗手间。张束知道他有话想说。
两人一路往楼上走,走到一扇宽门前,杜润就要掏卡,这是为醉酒的领导准备的套房。
进屋,杜润让张束坐下歇一会儿,顺便把晚上的黄体酮吃了。一会儿还要去机场送朋友,别忙忘了。
张束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吃黄体酮?
杜润说看到她的报告单,孕酮太低。
张束便不再追问,从哪里看到的并不重要。杜润递过水,她从手包里掏出药,仰头送了。
放下杯子,张束看他,“想说什么?中途尿遁,肯定不只是来吃药。”
杜润叹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替我妈说对不起,也替我。还是没有考虑周全。我实在不想让你走这一步,显得你廉价,还没结婚就先怀了孩子,又是一个奉子成婚。”
张束摇头,“你都用了‘又’这个字,这事在圈子里还算事吗。再说考虑周全又能怎样,本来也没有更好的解法了。我早就想好,总会有人来劝酒,总会有人来滋事。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说实话。不过也好,你父母的心算是彻底踏实了。”
杜润笑,“是呀,这孩子在他们眼里继承了杜家香火,股权落她手里,比落你手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