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哪里的驿站,都会有种独特的气味,当然是种绝对谈不上好闻的味道,但是对于旅者而言,这气味却是如同家的味道一样令他们安心的,因为驿站意味着不必担心劫匪、马贼了。
人还未坐定,便听见外面传来唏呖呖的马嘶声,同时传来小厮喝叱的声音。听到马嘶声象是自己的龙女,卓仙衣不免又出来看个究竟。
原来马棚内原本已经栓着的一匹黑马在发脾气,它原本独个儿在这马棚中,有干草,清水慢慢享用着,此时好草好水要与他人分享了,黑马霸道,自然不愿意,撂起蹶子朝新来的马狂踢。西海龙女可不是一般的马,从来只有它欺负别的马,哪有受过这种气,嘶鸣一声便要与那黑马互踢起来……小厮是拉也拉不住,一时间闹得马房里草屑飞扬!
卓仙衣皱眉,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它!果然是!那般健实的修长的四肢,油亮飞扬的马鬃……然而,脾气居然如此暴劣!
想到他的主人也许就在驿站里,卓仙衣上前,接过小厮手中的缰绳:“我来。”
拉着缰绳想将西海龙女带离那黑马,谁料西海龙女刚才被黑马咬了一口,着实是火了,怎么也不肯回,倔强的非得咬到对方不可……
这时却听旁边一人开口了:“黑子,住了吧。咱们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欺负人家姑娘?”说着话人也走上前来错过卓仙衣拉住了黑马的嚼子,抚摸着黑马劝道:“好了,好了!停下来罢。”意外的是,那黑马竟然真的就渐渐平静了下来。
看了一眼仍在唏唏嘶鸣不服气的西海龙女,他笑笑,走过来,也不看卓仙衣迳自去抚摸着白马语声出奇的温柔道:“毛色这么亮,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好姑娘,别生气啦……对,真乖……”暴躁的西海龙女竟然就在他的温声细语中平静了下来,这让卓仙衣大觉窘迫,西海龙女竟然会听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的话,真是前所未见!看着白马儿轻嘶着在那人手中厮磨,心中不禁嫉妒起来。
安抚好了白马,他回过头来笑道:“这样便好了罢,马儿也是聪明的,你赞它好,它便什么都愿意了。”
默不作声进了驿站,卓仙衣忍不住再次打量他,果然是他,那身黑衣比之前在马赛上更脏乱了,可他却毫不在乎。
来到帐台,卓仙衣刚要开口,掌柜已然陪着笑,好象十分过意不去似的道:“这位爷,可是要在小店过夜?”
卓仙衣点点头:“嗯。”看着眼前这张布满风尘世故的脸,心里明了,“可是没有空房了?”
掌柜呵呵的笑,想不到这少年竟然如此直接:“正是,您瞧遇上这雨季,咱们这小站又正好在官道旁,往来的人多,客房不足,怕是要怠慢了。”他说得缓慢而亲切,深谙和气生财的道理。“眼下都已是合住的了,爷要是不嫌弃,便与人合住一宿吧,都是赶路的,多个朋友也好,况且房钱只须各自分付……”
卓仙衣笑了笑,掌柜的能言善诱让他欣赏,于是漫然应道:“那好吧,不过至多只与一人合住。”人多了难免麻烦。
掌柜的展开一个特别舒心的笑来:“自然自然!旁的餐点、热水都齐备,爷只管用就是。”伸手递上一个房牌。
驿站的客房里说不出的晦暗,卓仙衣皱皱眉,将窗子推开散散屋里的霉气,雨并不见小,沙沙的下着。一张明显是新加出来的竹榻放在原来应该是茶几的地方,上面铺着洗得泛黄的被褥,所幸还算干燥。卓仙衣轻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对面床上差不多的陈设,想来也不算厚此薄彼了。
床上放着件衣服算是占位,看来这位同室此刻正在外面的大堂里吃晚饭,卓仙衣也不打算与这类一夜之交多有纠葛,收拾了自己的行理,到伙房里打点热水洗个脸,打起精神准备熬夜,这并不是第一次,以往出门办事也偶尔有这类情况发生,不论同住的相识于否,通宵是必然的,毕竟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每每到这种时候卓仙衣会特别痛恨自己的性别,如果自己是个男人的话……
洗完脸回房的当口遇到了那黑衣男子,两人一同转入走廊然后一同停在了房间门前。
“你是这间?”
“你也是?”
两个人几乎同时问出话,然后不约而同的笑笑。卓仙衣推门,而他则随后跟了进来,忽然想起在赛马场狄飞曾叫他胡冷蝶,打量了他一眼,觉得如此张扬的一个男人不适合这么悲伤的名字,转而又想他叫什么名字与自己何干?不禁笑了。
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也不说话,雨夜里人似乎特别容易疲倦,卓仙衣靠在竹床的尽头微微有些打盹,临窗可以听到外面人声渐弱,最终只剩了雨声。
瑟瑟的风雨声衬出另一番宁静,卓仙衣的思绪在片刻凝固后开始飞转,回想起童年、恩师、好友、家人、兄弟、老父……想到父亲,不免又担心起老人的身体来,在别院可安好?是不是已经醒转?一时间内心的动静反而比窗外的雨夜还要纷乱了。
二更的更鼓声将他从茫然的思绪中拉回现实,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原来胡冷蝶也没有睡。他平躺着,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的某个角落发呆,连更鼓声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更漏敲过三更天。
雨还在下着,只是已小了许多,瑟瑟地敲打着地面,除此外天地间再无别样声音……
咔嚓!这是一声极微小极微小的声音,若是在白日里,任谁都不会察觉这声响,即使是这宁静的深夜,普通人也是极难察觉到的,然而,在一个习武之人耳中,这声响无异于一声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