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是逃不掉的。他支撑起身,脸和衣服都污浊不堪,信步闲庭地朝前。小狐狸在后头望着他。不论他逃多远,终究还在九尾的范畴内。只要她想,她便能轻而易举地来到他身边。起初一段时间里,小狐狸乐此不疲,很爱这个游戏,推着他命令他逃跑,随即又去抓他。玉揭裘明知逃不掉,但也还是会逃。也不晓得多久过去,反而是玉揭裘先腻味,她再叫他跑,他也不再动弹,连演戏都厌倦了。玉揭裘说:“捉迷藏腻了,玩别的吧。”“还有什么可玩的?”小狐狸坐在树杈上,晃悠着腿问他。“过家家、枣磨、跳房子都行。”玉揭裘干脆席地而坐,仰起头看她,“我们玩别的吧。”“你不想逃走吗?”“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非要逃的理由。在这世上,我无亲无故。景仰师尊,可他桃李满天下,我也并非首席弟子。”玉揭裘有自己的骄傲,不过,在九尾狐的力量面前,他弱小得微不足道,倒不如骗取她的信任后再说,“再者,你长得很像我妹妹。”“你还有妹妹?”小狐狸在树杈上趴倒了,手臂软绵绵地垂下去,两条腿也交相在半空中摆动。只要他想,任何谎话都信手拈来。玉揭裘挑眉,颔首,如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虚伪。她才不管真假,含笑问:“那你师姐呢?你不是喜欢她?不想娶她做新娘子么?”玉揭裘是活在当下的人。他眼下只想摆脱日复一日你追我赶的捉迷藏游戏:“我如今想娶你做新娘。”如象牙风铃般来回摇曳的两条小腿停滞住了。“你不是喜欢我么?”玉揭裘仰起头,望着她,尽可能纯良地勾起唇角,“我亦心悦于你。”小狐狸看着他的连。只听一声闷响,小狐狸从树杈上摔了下来,惊起一片银杏叶。玉揭裘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小狐狸已经重新爬起,拽住他的手,眼睛里有星星地说:“你跟我来。”她带他去湖边看迁徙途中歇息的候鸟。两个人躲在湿漉漉的草丛里,要小心沼泽,还有随意附上来的水蛭。大抵运气不好,等了半天,连毛都没有。玉揭裘想说话,就听到翅膀扑腾的声音,小狐狸连忙按住他肩膀,迫使他跟自己一块儿低下头,结果只是一只飞过的黄雀。她捂着脸问:“你饿么?”玉揭裘摇头。万幸有辟谷,否则他恐怕不得不要吃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嘘,”她又继续捂着脸,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在湖边最好不要说话,会有水蛇钻到嘴里去。”他们都默不作声,一直从天亮等到天黑。玉揭裘默默盯着远处的地平线,等待着破晓。夜里有些凉,虽说他也称不上再是凡胎,但被困在这狐妖老巢这么久,颠簸中消耗的修为太多,逐渐也变得脆弱。他往手哈气,回过头,就看到小狐狸不知何时变成了狐狸的模样,正把脑袋靠在一旁小憩。她没有睡着,就感觉肚子突然凉了一下。小狐狸猛地回过头,只见玉揭裘正风轻云淡地把手贴过来。“你这是在用我的肚皮暖手吗?”她用狐狸的样子问。玉揭裘的反应出人意料很平淡:“嗯。”他太理直气壮了反而令她生不起气来。小狐狸想了想,最后继续把脑袋一歪,无赖似的说:“那你给我挠挠痒。”玉揭裘只好暖手的同时来回抚摸她的毛。脱身急不得,就稍作推迟好了。东方发白时,鹤毫无征兆地降临了。小狐狸猛地摇晃起玉揭裘,说:“快看啊!”晨曦当中,鹤在水中休养生息,捕食梳妆。每一只都有洁白的羽毛和修长的脖颈,双腿在湖面上立住,美丽得像花樽一样。玉揭裘看呆了,小狐狸也笑起来。鹤在仙门是登仙的隐语。然而眼前居然有这么多。玉揭裘看得痴了,小狐狸却变成人的模样,急匆匆冲过去。鹤被她吓得飞起来,逐渐远去了。小狐狸仍站在原地,高兴地张开双臂,仰着头说:“留下来呀!一只也好!留下来啊!”玉揭裘慢吞吞地起身,从后边问她道:“你为何带我来这?”“我都想好了,有朝一日,若能遇到与我两情相悦的人,便要带他来看鹤的。”金灿灿的日光倒映在湖面中,水天一色,小狐狸回过头,笑容熠熠生辉。他看着她的笑脸,困惑于妖居然会有如此澄澈的笑容,也纳罕于自己明知她真身,却还是不由得跟随着一同微笑:“因为好看?”她摇了摇头,笑容洋溢,不合时宜地说大实话:“因为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