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忽然放慢了动作。她坐在他身旁,蓦然说:“要不然……算了吧。”玉揭裘困惑地睁开眼,几乎称得上是恼怒:“你说什么?”“阿娘告诉过我,切莫向不该结缘的东西讨要什么。”小狐狸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只是仔细想想,有太多不便。她嘟囔,“我曾说过,‘再也别让我遇到玉揭裘了’。我不想与你结缘,因为不想下一世还相见,所以还是别取你的性命为好。”他支起身战栗,血与眼泪堵塞了咽喉,因此说不出话。“好了,放我走吧,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也别一错再错了。你成不了仙又怎样呢?不修仙也能活下去啊。总能重头再来的。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往常总被玉揭裘教训的小狐狸教训他,“知道吗?”她说“你成不了仙又怎样”,因为她已不把他们的约定放在心上。早忘记了的东西,早已抛弃了的东西,就算他开口解释,她也不会懂得。玉揭裘难以反应。于是她便伸出手,扶住他的头,替他做出点头的样子,然后笑得眼睛眯起来:“那就说好啦。”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高高在上地低下头,令脸浸没在影子里:“多谢你救我的命,若非是你,我早被江兮缈杀死了。也多谢你保护我,不惜替我杀人,负担业障。可是,我要走了。”玉揭裘试图爬起身,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拉她的裙角。在涂绒绒的记忆中,他从未看起来这样可怜过:“因为我?因为你厌恶我?”“怎么会,”她的笑如蝴蝶纷飞,迎面扑来,“分明不相关的人。”小狐狸转背离开。玉揭裘追出来。她站在塔室的门外,璀璨的阳光将她映得闪闪发亮:“怎么了?”他四肢着地跪在门内,阴翳从头笼罩着他:“既然是不相关的人,那还能见面的吧?”涂绒绒想了想。“……不知道。不过,”她满不在乎地回答,“先在这艰辛而不公的世间好好活下去吧。”她将隔扇合拢。他被留在晦暗中。外面日光正好,暖洋洋的,照得人浑身慵懒。成为狐仙的机会如沙般从指缝间流失,不过,总还有其他办法的吧,只要江兮缈暂时不死。天光大亮,又是新的曙光。小狐狸伸了个懒腰。说实话,当初她也没太懂慕泽描述的状况,只大概知道他们是小说角色,而且因为女主人公的希望重来了四次。那其实努不努力也无所谓嘛。转念一想,这个世界就好像随时会迎来末日一样。小狐狸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她来这里,倒算不上体恤民生,纯粹想要祁和君许诺的那片地罢了。可如今,他能不能践行承诺也未可知。小狐狸想,在这宫里憋坏了,要么出去抓只鸡来吃吃吧。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神清气爽,分明放弃了到手的机会,但这时才感到自由自在。好像回到了阿娘还在的时候,她不用满心想着复仇,每日逍遥快活、怠惰随性。她快步下阶梯,满脸是笑,心里想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鸡的味道,跑着去的。玉揭裘长久地驻留在塔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能动弹时,最先想到的是要活下去。她叮嘱过他两次“好好活下去”。眼前闪现他们一同在木屋度过的夏日,他会忍耐的,会忍气吞声、顺从地等着的,直到他们能再一次过上那样的生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门再度被拉开了。玉揭裘还佝偻地跪在地上,他以为是她回来,回心转意要杀他了也好,为了其他事也罢——出现的的确是小狐狸的身影,但并不是她。慕泽的奇门法术是能使人看到心中最想见的影子。前情已表,玉揭裘眼中的师尊总是模糊不清的影子,那时候,他们只以为是他没什么想见的人。然而那时候他还未见过眼前人的长相。乌发落在肩头,右脸上有细小的痣,慕泽望着他,满目疮痍,悲天悯人。这时候的小狐狸正和表哥一块兴高采烈地奔回山里。大黄狗说:“那往后怎么办啊?”“战乱很快会结束的。江兮缈和那护令钟被钉在一块儿了,成百上千年都死不了。”小狐狸回答,“咱们就放心回去过安生日子!”小狐狸回过头,树荫落到脸上,倏忽之间,大黄狗惊叫一声:“表妹,你脸上!”“嗯?”她抬起手,脸颊上居然湿漉漉的。小狐狸抬起头,去寻雨的痕迹,可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哪有雨呢?眼睛里流出水来。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擦拭。怎么回事?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