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意识到了。
他意识到自己于塞外四处云游【散心】的时候,心爱的小徒弟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不光是闯荡江湖必经的凶险,还有令人痛彻心扉的背叛和生离死别……一别八年,昔年单纯明朗、无忧无虑的小冱羽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学会了人心险恶、学会了憎恨、却也学会了克服一切迈步向前的一代人杰。
有徒如此,自然是十分让人骄傲的事……可不知怎么地,理所当然的欣慰之外,些许……落寞,却也伴随着悄然于心底升起。
察觉到这一点,聂扬不由得一声叹息。
“师父?”
见长者先是傻傻地盯着自个儿,接着又是这么阵莫名所以的长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凌冱羽忍不住试探性的唤了一声,“怎么了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真的长大了,冱羽。”
“师父……”
“对不起呀……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师父没能陪在你身边。”
“没事的,都过去了……而且我还有师兄。”
“也是,你师兄弟二人从小就十分亲昵,冽儿又是那样可靠,当初师父之所以放心离开,也是……咳嗯。”
发觉自己感慨感慨着竟又将话引到了那些个他觉得有愧的事情上头,聂扬不由得一阵尴尬,忙一声轻咳、语气一改,将话题移到了另一件他打入庄前便有些在意的事情上头:
“说到这个,冽儿在闭关吧?看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您是说……?”
见徒儿似乎对院落一侧的异变全无所知,聂扬先是一怔,而旋即明白了事情的症结所在。
此时、此刻,天地间平日给习武之人用以接引入体淬炼己身的自然之气,如今正以着惊人之势往院落深处的某个点涌流积聚……聂扬作为突破宗师境、举手投足均能化自然之势为己用的强者,自然不可能忽略这种变化;可凌冱羽毕竟还没触到那道槛,对这方面的感觉自也不可能像师父那般敏锐。
——当然,也就更不可能理解这样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只是聂扬关注着远处的变化,一时却忘了跟徒儿解释自个儿的话意……足过了好半晌,思及离开苏州前莫九音的殷切交托,长者面上一抹略带自嘲的苦笑勾起,眸间闪烁着的却是交错着深深感慨的欣慰。
“看来我们都还是小瞧了他。”
“师父?”
聂扬的这番感叹来得没头没脑,自然一旁始终没搞清楚状况的凌冱羽听得有些困惑——只是见师父目光所及乃是师兄居住的院落所在、想到这一个多月来师兄闭关潜修的目的,以他的聪慧,又岂有猜不出真相的道理?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凌冱羽面上几分喜色涌现,也没等师父回答便自一个轻身、提足便欲往白冽予所居的院落行去——
但却在得以离开之前给聂扬一把揪住了衣领、硬生生止下了原先的动作。
“冽儿正在紧要关头,你过去添什么乱?”
“咦?可师父刚才的语气,怎么听都像师兄已经冲关成功了不是?”
“也就是刚刚突破而已,正是体悟天道自然的关键时刻。这时候要是把握好了,能省下他之后许多年功夫的……噢。”
“师父,有怎么了?”
“冽儿冲击宗师境,靠的是海天门的枯海诀,方才却是借势将原有的无名真气也一块儿突破了瓶颈……他那门功法本就玄乎,这一下惹出的动静却是比方才还大上几分,要是真动起手来,那威力想必不同凡响。”
“原来如此……太好了,不愧是师兄!”
“你呀……就光顾着高兴,怎么不想着自己也得好好努力一番,效法你师兄尽早突破宗师境?”
“欲速则不达嘛。”
见聂扬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自然有些委屈的凌冱羽不由得眨了眨眼出言辩驳道,“何况师兄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就说师父您,当年怕也没达成‘三十岁前突破宗师境’的丰功伟绩吧?”
“这……咳嗯。”
闻言,聂扬老脸一红,忙又是一咳、再次转移话题道:“好了,你师兄的状况也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言罢,他也不等徒弟回应,身形一闪便朝方才异象所在的方向奔了去;后者莞尔之余亦随即跟上。不消片刻,师徒二人便已先后抵达了白冽予所居的院落。
只是这一停步驻足,最先入眼的情景,却让瞧着的凌冱羽险些喷笑出来——原因无他:小院里,那个正一脸焦急地于他师兄门前来回踱步不住张望的男人,怎么瞧怎么像在产房外等着老婆生孩子的丈夫。
凌冱羽本还以为是自己因知晓师兄和东方大哥之间的关系,这才先入为主地有此联想。不想这番念头方起,一旁紧接着传来的探问却险些让他栽了个跟头:
“小冱,冽儿门前那小子是谁?又不是老婆生孩子,他在那儿愁眉苦脸地团团转做什么?”
会这么问的自然不是别人,而是同样多年未曾见过自家师侄的聂扬……可这本也称得上理所当然的一问,却让听着的凌冱羽一时有些犯了难——有西门晔那么个前车之鉴在,他要真照实说出,只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成了东方煜。
今日在场的若是西门晔,多半会顺势拖东方煜一道下水;但凌冱羽性子厚道,自然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举动。也因此,沉吟片刻后,他才一声轻咳,道:
“那位便是现任碧风楼主东方煜,是师兄打初出江湖便认识、至今已有十年情谊的生死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