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最初的缠绵,不过是冱羽在绝望中本能地寻求慰藉的举动。那所有的迎合与回应,都不是出于情、出于爱,而仅是单单地追寻着更为深切的快感,试图以此麻痹内心的痛苦而已。
所以,纵然希冀、纵然渴盼、纵然沉浸,可当一切回归平静之后,残留于内心的,便只有深深的失落、哀伤……与苦涩。
如果可以,他宁可一切不曾发生,只求换取彼此先前的平稳,以及冱羽眸间好不容易才得以恢复粲然明澈。但造化弄人、覆水难收,他终于得着了先前深深盼望着的一切,可所付出的代价,却重到让人几乎难以承担。
床榻之上,望着身侧青年犹带泪痕的睡容、思及情事间那双眸中满溢着的自责、懊悔与绝望,西门晔只觉心痛如绞,一时竟连吐息都变得有些艰难……指尖怜惜地轻抚过那已随着情潮褪去而略显苍白的颊,足过了好一阵后,他才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转而将注意力移到了先前由地上拾起的金属扁盒之上。
——那是情事后收拾残局时,由被他撕裂的湖绿色衣裙中掉出的。熟悉的式样让流影谷少谷主一眼便瞧出了盒子的来历,只是因忙着处理二人造成的狼藉而暂时搁在了一旁,直到现在才有心思和余暇来仔细研究一番。
这个金属扁盒是昔年西门暮云在外游历时意外得到的战利品,据说是某位机关大师的作品,若未使用正确的方式开启,里头存放的物事就会给启动的机括毁于一旦……这个盒子不过巴掌大小,高度也仅半寸许,除了一些机密文书和小物件外却是藏不了什么东西,是以西门晔一直以来都是将其视作「玩物」而非「工具」,却不想今次父亲却是用上了此物。
依着过往的记忆拨动拆解过后,但听「喀」的一声轻响,盒盖已然滑开,露出了里头搁着的两张薄纸以及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
令牌正面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翔鹰浮雕,背面则刻着以祥云为底的篆体「晔」字,边缘还有着形如波涛般的凹凸纹路,作工十分精细,却显然不属于任何西门晔已知的流影谷信物式样……知道厘清此物用途的关键多半还在另外的两张薄纸上头,西门晔遂将令牌妥善贴身收藏起,并自展开纸笺仔细浏览了起来。
第一张纸上记载的,是西门暮云于这些年间所独立创设的情报系统「鹰眼」的概要情报,从据点分布到必要的暗语切口尽皆包含在内;第二张纸上记载的则是近月来的江湖大事汇总,其中列于第一项的便是白冽予在九江大败十三联会的「光辉事迹」……反复阅读数回、将二者的内容无一遗漏地悉数记下后,西门晔一个使力将之化为齑粉,心下已然有了决意。
海天门既已有所疑心并出手试探,在未能得到满意的结果前难保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在此情况下,每多滞留京城一日,便会令他们的安危多增添一分风险。为免夜长梦多,自然是早早离开京城这块是非之地为佳。
若在得着那份情报之前,西门晔或许还会对此行的目的地有所踌躇;如今却是另当别论了……思及此,又自深深望了眼身旁熟睡着的青年后,他已然翻身下榻、提步出了内室推开房门来到了屋外。
进房前犹自明亮的天色,在两个时辰后的此刻已然带上了几分昏黄……望着不远处正于前院中焦急地来回踱步的身影、忆起自个儿在那番演变成缠绵的争吵前同对方的嘱咐,西门晔心中几分感慨升起,当下已自运起真气传音一唤:
「过来。」
许是过于突然的缘故,入耳的音声令连城瞬间惊跳了下,而随即在认出了音声主人后匆匆忙忙地穿过前院来到了屋前。
「请问少谷主有何吩咐?」
他恭声问道,眸中的敬畏一如往昔,神情间却一反平时地带上了几分尴尬。知道这必是他先前多少听着了自个儿和冱羽在屋中的动静所致,西门晔心下暗叹,却终究放弃了多加解释的打算,双唇轻启、淡淡道:
「回谷后转告父亲……戏也看够了,该是时候收拾残局了。让邵伯父出面也好、引于光磊出面也行,不管得用上什么手段,都莫要再让陆前辈的遗骸继续暴尸在外受人轻辱。」
以西门晔的脾性,就算只是托人转告,对其父用上这样不客气的言词也是极为罕见之事……但对此刻的他而言,在经过这诸般波折、并真正明白父亲诸般举动的真意后,勉强维持着不动怒便已是极难,又如何能再顾忌那些?
昨晚他还在寻思父亲刻意挑着今日让冱羽前去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却不想迎来的,会是如此伤人的迎头痛击……以父亲的能耐,想必早在西门阳决定拿陆涛开刀之时便已知晓此事,却不曾也无意阻止,只是为了不让冱羽冲动坏事而在行刑前后的那段时间里借故令其留在东苑中。如非自家邻居嘴碎、西门阳又做出了那等恶劣的暴尸之举,只怕冱羽还真有可能到离京前都一直给蒙在鼓里。
连城虽不清楚其中的关节,但听自家主子口吻如此反常,自也不免起了几分忧心。只是这些事显然都不是他能插得上手的,故最终也只是一个颌首、应道:
「是。属下必如实转述。」
回答的音声无比干脆,连丝毫畏惧西门暮云迁怒的迟疑都不曾升起。
听着如此,这些日子来始终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对方的西门晔终于难得地投以了嘉许的一瞥,而在片刻沉吟后、接续着又道:
「我本就有意不日南下,如今有此一折,出城多半也是今晚明晨的事儿了。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之间的事除父亲外万勿同人提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