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长白山的时节正是初夏,天候约与江南的仲秋相当,故白冽予倒也还算适应。只是待天候入秋后只怕便要转凉,以他刻下的身子,想撑过去绝不是件易事。
自淮阴到长白一段,最后是改以马车代步。聂昙因为顾虑小徒的身子,一路上鲜少露宿,且晚上一定按时休息。白天赶路时,聂扬驾车,聂昙就在车中和他谈论医理药理而睡前的一个时辰,则由聂扬授予他用剑之理与剑法。
白冽予身子虽不如以往,但对动作的记忆却仍十分不凡。加以天生领悟力奇高,故聂扬只需将剑诀与剑法各教一遍,他多能学得七成以上艰深之处,亦稍费光阴便能加以领略。此外,空闲之时,他亦依着习年初练武时的做法每天或多或少练些基本功夫。两三个月下来,身子虽不若以往,却也比刚离开山庄时好了些许。
聂扬在送他二人到了长白的当日便悄然离去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早让白冽予知道了这师叔的性子,故也不甚讶异。且聂扬临别尚留了一本剑谱赠他,足以令他细细研究,并在用剑之道上大有长进。
初到的几日,聂昙先带他四处熟悉环境。长白山地处偏远,除邻近村落猎户外少有人迹。且聂昙所居小谷另有奇险屏障之,故可说是完全遗世独立的、真正的隐居之所。
瞧着眼前蓊郁的林木与淙淙流水,白冽予除下鞋袜卷起裤管将双脚浸入水中。林间的泉水十分凉彻,令人得以轻易静下心思。
便仗着这一份沉静,他阖上双眸,试着让自己的内心得以专一,好隔去多余思虑专心研究武学。
安顿好一切后,两个多月前,聂昙将那本提及恢复经脉之法的古籍交给了他。古籍的标题已损,只能隐约看得到残缺不全的几个笔划。其内容分作七章,并附有几幅行气之图。大体全在说一套奇异武功的修练之法,仅总纲略提可以之修复经脉,却没有特别写出疗伤之法。
白冽予仔细的翻了一遍,最后让他特别注意的,是整本册子之中字数最少的。
十分精要,全章除了一幅绘有四色箭头的人形图外,未有只字词组言及修练之法,倒是全在说明「气」。
所谓气者,本为古圣先贤用以表示天地之理的词汇养气,本为修神养志的内圣之法。万物自有其气,而其中最大者则莫过于充塞天地间的自然之气,所谓「浩然乎正气」。道家有言,人身乃一器皿,若能开通己身与自然相通,便能以己身承载自然之气承载自然之气,便是顺应天理顺应天理,自然得以明白「道」,得以养生及至与天地同寿。
依这本无名古籍所言,若想恢复经脉,势必得借由天地自然之气。
人体经脉可分为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一般习武之人修习内功,便是以法练气使之行走于奇经八脉若能打通奇经八脉,尤其是任督二者,便得以在内功上大有进境。然则此般修练之法主要是存养每日寅时之「夜气」,并引以为人身之气。此法既被动之,与随时随地能汲取天地之气的情况相比,自是微不足道了。
而欲超脱此限承载自然之气,则需由血气运行的十二正经着手。只要能引取自然之气,使其气顺流导入毁损经脉,当能一一修复如常。
但整本古籍的顺序却是先由存养夜气开始,层层推进,最后才到开通体内与自然之气相通。此境界称为「至人」,乃是此内功修习的最高境界。
这正与白冽予的情况不合。
他的奇经八脉已断,又如何能循序而起及至修得自然之气?若真欲以之修复经脉,便需反过来练,先开通体内窍门汲引自然之气才行。
除非他参透该如何施为,否则这辈子只怕再难习武。
一想到此节,心头便一阵紊乱。这些日子来他反复将看了几十遍,连那幅图也都牢牢的印在心底。可他心底切切念念的全是能否报仇,越烦越急,便越是与至人之境不相符合。
至人者,乃除却所有人为之道,心凝形释与天地合一。
可越是逼自己不要多想,心思便越乱。他的苦思他的疑惑都无法排除这样纷乱的结果。他试着冷静思索研究其法,整个人却莫名焦躁,甚至影响了他对医理的修习。但他却不能放弃。他不能不想,却想不出结果。或许是无法恢复内功的绝望造成这一切,但他却无计可施。
最后他只好选择让自己暂时休息。
所以白冽予禀明了师父,独自一人来到这小溪边散心。
离那个晚上已是数月过去,记忆中染血的鹅黄素帐却从未褪色。他彷佛还能感觉到母亲温热的鲜血,还能感觉到长剑冰冷的寒气。青龙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回响。恨意一次次被激起,还有满腔的不甘。
是的,即使他从未说出口,但对于自己由备受期望的良材成为一个不能习武的废人,他还是心怀不甘。这样的情绪亦转化成了令他心绪交杂的恨意。他总是惦记着报仇,总是时时刻刻计划该如何修练自己。他的心思已不再单纯,又如何能放弃所有的人为达到「至人」之境?
不期然间,娘亲的身影,浮现。
『冽儿……』
『往后何时会再下雪,这可得问老天爷才成……不然,就是得赶快养好身子,练好武功,以后和你爹一样出去闯荡江湖四处游历。若是有机会见着那万年雪,可得记得回来和娘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