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以往胜负如何,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暂时放下成见为共同目标携手合作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相比于立场什么的,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个一旦赴了约,便再无从逃避的事实。
冱羽的生……或死。
若一无所知,他还可以强迫自己相信冱羽依然活着。可若去了、见了,得到的却不是他所希冀着的结果,他又该如何是好?
但不论如何恐惧挣扎,如何彷徨迷惘……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么一个。
见下属们仍在进一步追问关于那名神秘男子的消息,西门晔也不打断,只是一个抬手找来了一旁等着传令联系的淮阴分舵管事。
「我出去一趟。让他们照这个方向继续查下去,明天我要看到整理好的情报。」
「是。」
「另外准备一则对外的声明,就说当日黄泉剑上门讨人,由于其徒凌冱羽罪行不重,我方敬重其实力名声,遂同意将人交还。措辞口吻务须不卑不亢,同时隐约透露出我方在此事上的主导性……明白么?」
「是,最迟今晚属下便会拟好声明敬呈少谷主批阅。」
「嗯……这趟姚峰成躁进误事,我身边也缺了个能办事的人。你在追查云景行踪的部分做得不错,希望接下来的表现不会辜负我的期待。」
「属下定不负少主赏识。」
这分舵管事也是聪明人,哪会听不出西门晔口中的提拔之意?一方之主虽然自在,可若真谋求上进,自然还是图个天子近臣的地位好。他如今年近不惑,正是大有可为之时,眼见机会将临,便已竭力自制,应承的音调却不可免地透露出了一丝狂热。
见目的已然达到,西门晔自也不再多留,提步径自出了厢房、离开了茶肆。
眼下正是晌午时分,天边冬阳灿暖,大街上的人行自也格外熙攘热络。拒绝了同行人马随同护卫的要求,他独自一人漫步于热闹的街市中,浮现于心底的,却是如今已显得无比遥远的南城往事。
他是堂堂流影谷少谷主,哪次出外没有随从在前后帮忙开道打点?像这般同来往人行摩肩擦踵,还是化身成「霍景」同冱羽识得后才得以经历的事儿……看着街道两旁不住吆喝叫卖的各式摊贩,心神微乱间,仿佛于耳畔响起的,却是那早已再无可能成真的亲昵唤声……
「霍大哥!快来瞧瞧!这玩意儿当真十分有趣呢!」
即便清楚一切不过是自个儿可笑的白日幻梦,可那过于让人怀念而又奢望的一切,却仍让向来冷静自持的流影谷少谷主有了片刻的失神。直到后方的路人有些不耐于他的停伫硬挤着擦身而过,才让他带着满心的苦涩回过了神,接续着迈开步伐朝目的地前行。
之所以提前离开,还不带任何一名随从,自然是为了赴李列那个无言的邀约——当时二人虽未曾交谈,可既然对方会在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的状况递出如此邀约,合理的会面地点自然也只有那么一个了。
淮阴城郊,南安寺。
以如今的情况,不论李列在擎云山庄是何身分,双方的接触都不可能明着进行,那么在这淮阴一地,能存乎双方默契之中而又不至于打草惊蛇引人疑窦的,便只有南安寺了。
六年前,其父西门暮云与擎云山庄庄主白毅杰决战于南安寺,杀手组织漠血意图刺杀二人,最终为李列和柳方宇所阻;三年前,他为天方之事找上李列,也是借着白桦传信要求与其会面与南安寺。不论是以东庄北谷的立场,亦或西门晔和李列之间来往历程,南安寺都有其作为碰面地点的意义存在。也因此,当他弄清楚李列的那个「邀约」后,这个地点便自然而然地作为答案浮现于心。
南安寺是淮阴名胜,虽不到游人如织的地步,却也足以让西门晔的到来不显得太过扎眼。只是他毕竟不同于寻常人物,就算没有下属前呼后拥随侍在侧,那出色的仪表和不凡的气度却仍引起了相当的注目。也因此,还不等他请人通报,一名小沙弥便已主动迎上了前。
「少谷主。」
来人脱口便是这么一句称呼,显然早已认出了他的身分——西门晔对此倒也不惊异。他曾来过南安寺数次,兴许这小沙弥曾在旁窥见过,这才轻易将他认了出来。
可这样的想法,却随着对方接续着入耳的话语而烟消云散——
「上穷碧落下黄泉,少谷主可来得迟了些……请随贫僧来吧。」
看似前言不着后语的言词,所传递出的暗示却让西门晔登时为之一震,一股寒意亦随之于心底蔓延了开。
「上穷碧落下黄泉」,暗示的自然是冱羽。可说他来得迟了又是为何?难道……
随着那理所当然的思路,那张清俊却苍白异常的面容浮现于脑海,而令西门晔气血当下便是一阵翻滚、内息更是一阵躁乱。若在平时,他或许还能找些理由自我安慰,从而勉强静心运气以平抚内息。但此时、此刻,那小沙弥意有所指的言词与自个儿即将面对真相的事实却已让他无从逃避、无从再自欺欺人下去,而仅能逼迫自己冻结一切思绪,就这般近乎木然地跟随在小沙弥身后往南安寺深处行去。
因为他已不敢再想。
小沙弥穿的是寻常僧袍,遇着寺内其他僧侣时也是似模似样地合十行礼。可随着四周人行渐稀,穿过重重院落后,这小沙弥竟是领着西门晔循小径离开南安寺直入后方的山林之中,足下脚步更渐趋飞驰……南安寺并非武寺,自也不可能随便一个僧人都能使得一身好轻功。西门晔毫不费力地紧缀其后,心下却已不免暗暗揣测起这小沙弥的真实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