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个套儿,可西门晔冷遇姚峰成是事实,随行人马对该事支吾其词也是事实。再加上先前西门晔围剿行云寨却独独走脱了凌冱羽,又刻意将那个山贼首脑说得无甚大恶,将这几件事联系上的西门昊便自认为捕捉到了事情的真相,哪还会去怀疑姚峰成是否隐藏了什么?
在他想来,真相无非是西门晔行动失误以致凌冱羽逃脱,为了掩饰罪责才将凌冱羽从案子里摘得干干净净。后来姚峰成掌握线报出手擒人,族兄自觉面子挂不住,又忽略了谷主一系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结果便是赏罚不明却又堵不住下属的嘴,这才给了自个儿可趁之机。
——说也奇妙,实则岭南一行,诸般波折中,西门晔最忧心的莫过于让人知晓他对凌冱羽的情思以及刻意放走对方的事实。偏生他虽因海天门的插手而露了破绽,作为其主要敌手之一的西门昊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层。或许在他眼里,以这个族兄冷峻傲岸的性子,是说什么也不可能真正同一个乡下野小子产生如何深厚的情谊,更遑论那等惊世骇俗的……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整件事的几个关键处全给西门昊串了起,却依然没能得出真正得以扳倒西门晔的答案,甚至因而让对方得着了反击的契机。
这厢西门昊因察觉情势不妙而神色微变、止住了话头,另一边的西门阳也从他的反应中猜到了什么,眸光一转便趁着他迟疑的当儿开口插了话:「听少谷主之意,莫非事情的真相与昊弟所言不符?」
西门阳较西门晔稍长两岁,只是出身旁系不计排行,地位又低于对方,即便心下不服,碍于族规仍只得恭称西门晔一声「少谷主」。
这话一插,表面上被质问的西门晔双唇微勾、带着兴味的笑容扬起,视线却未对向两名同辈,而是对向了位于父亲一侧比邻而坐的西门练云和西门浩,眸中已然带上了几分嘲弄——两个阵营连双方合作的目的都未达成便已开始互扯后腿,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虽说对此,他倒乐见其成就是。
「当时泉州一间客店走水,姚峰成得了线报称行云寨余孽牵涉其中,遂派人封锁了邻近区域。他一心求功,无视客店中仍有人受困见死不救,此其一;后凌冱羽现身救人,周遭围观百姓和武林人士尽皆叫好,他却于此时派人围攻凌冱羽,更大声宣扬此事以吓阻他人插手,此其二……就凭着这两点,我流影谷之名便给他在众多江湖人士齐集的泉州坏了大半。更别提他费尽心思安排,遣人围攻却遭凌冱羽压制,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如此作为,在几位眼里,却不知该赏……还是该罚?」
最后的一句,自是冲着西门昊那番「赏罚不明」的指控而来。西门晔神色从容依旧,眸中讥诮之外却已再添上了一丝冷意。
听得这番叙述,在场几人都是眉头一皱——流影谷虽无需刻意搏什么名声,可岭南毕竟是新近掌控的势力范围,又有擎云山庄在旁虎视眈眈,姚峰成如此行动无疑自毁长城,没重惩就不错了,更遑论赏?原先出言指控的西门昊更因而形同坐蜡,心底恨不得将那姚峰成千刀万剐凌迟至死。
西门晔这趟南行可供挑剔之处不少,他却偏偏选了这个做开头,给对方反将一军不说,只怕更要因此而落入了挨打的境地。
果不其然,一旁的西门阳听着如此回答,有些恍然地「喔」了一声:「如此说来,这姚峰成确实该罚。昊弟此番替那姚峰成出头,指称少谷主赏罚不明,未免也有些……」
话语未尽,可言下的质疑之意却已溢于言表。
若西门昊早知此事真相,自然得落个谣言惑众、是非不分的罪名;若事前不知,却也少不了个轻信谣言、思虑不周的错处。
眼见今日是避不过这一遭,西门昊倒也干脆,起身便朝西门晔一礼:「如此,倒是思虑不周,以至为小人所利用,昊在此向大哥赔个不是。」
「三弟客气了。」
「只不过在大哥的带领下竟还让姚峰成闹出这么大动静,却是让我有些意外了。不知是不是手头事务过于繁忙,这才疏忽了注意?」
一句道歉揭过先前误判之事后,西门昊语气一转,已然针对着族兄驭下不严这点再次发难。
可这一回,西门晔没有回话。
那天晚上,若他不曾离开柳林山庄外出,不曾因留心到冱羽在旁而心神大乱,便绝不至于让姚峰成有贸然行动的机会。与其多加辩解引得对手进一步深究、甚至因而对他在岭南的行动生出疑心,还不如就此默认了下。
见他不再言语显是认了那份指控,西门昊心绪稍定,一整衣袍坐回位上,瞥向一旁西门阳的目光却已带上了几分怒色。
可后者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若真在意,又岂会有先前那一遭?见西门昊已暂时告了个段落,西门阳容色一整,接续着朝前方那「曾经的」流影谷天之骄子开了口:「少谷主,我便单刀直入地问了——淮阴之事,不知您要做何解释?」
「我以为谷内的情报系统本是为了传递消息而设……如今听表哥此言,倒似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淮阴之事,西门晔早在调查刚告一段落后便写了报告递回流影谷,有资格在场列席的自然没有不清楚的道理,故有此言。
西门阳那么说不过是寻个由头,不想对方却这么径自驳了回,神情不由得一僵,却是再次重温了往昔给对方死死克制着的憋屈。但他能从一众旁系之中脱颖而出,自然不会如此轻易便败下阵来,当下深吸口气扬唇一笑,道:「只言片语,怎及得上少谷主亲口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