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若换作是凌冱羽给岭南百姓认出了身分,少不得还会向四周的乡亲好生招呼问安一番,可西门晔自然不同……回想起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清俊少年,以及淮阴一别前、那清俊依旧,却显得苍白而疲倦的睡容,他心头一痛,本就冷着的面色越显冰寒,淡淡道:
「无须多礼。此人意图行窃,把他押下去吧。」
「是。」
自个儿负责的地盘上出了扒手,还给少谷主抓了个正着,自然让这名捕头有些羞愧,连忙差两名下属将正痛得哀哀叫的扒手带了开,同时有些小意地试探着问:
「少谷主,是否需要属下遣几个人替您打打下手?今夜是上元灯会,街上人潮拥挤,难免有些不长眼的小贼扰了您的游兴……」
「不必……人潮汹涌,汝等专心维持秩序即可。」
摇摇头拒绝了那名弟子的好意,西门晔虽心绪不豫,却仍是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鼓励后,方旋身再度进到了人群之中。
先前的骚动毕竟只发生在一小块区域,以他的身手,借着人潮的缝隙几个穿行后,很快便将那些寻寻觅觅等着一睹流影谷少谷主风采的人远远抛在了后头。他多少有些漫无目的地顺着人流随意浏览,却越是逛着,心底的惆怅,便越发加深。
无关乎立场,无关乎过往。即便亲手伤害了冱羽的事实仍不时于胸口激起阵阵痛楚,但此刻,心底的那份惆怅,却只有很简单的一个名字。
相思。
今日这趟出游本是为了晚些的一场戏,一场他精心安排、足以掩饰住自身与白冽予合作事实的戏。只是突来的「游兴」却让事情起了些变化,以致那份过于深挚的情思为这上元灯会所激起,终究取代了一切谋算填满了他全副心神。
相识的两年间,他因需得北返而从未与冱羽一起度这上元节过,七夕倒是有一次。只是那时冱羽已然「长成」,整个七夕几乎全忙着躲避岭南那些个热情少女的示爱了,真正得以一同相处的,也只有深夜时分短暂的把酒观星而已。
那时的冱羽已经学会了同他撒娇,学会了毫无芥蒂地腻在他身畔,学会了提出一些合乎情理但又有些「任性」的要求。可这无比珍贵的一切,却都随着他计谋的既遂而化为泡影。不论今后他们能否有真正泯灭恩仇的一日,那样单纯的亲近,怕也再没可能失而复得。
发觉自个儿最近着实有些过于多愁善感了,西门晔微微苦笑,却依旧随波逐流地任凭人潮推挤着将他带往今晚灯会最为热闹的一处,同时也是他这趟「出游」真正的目的所在。
今夜的上元灯会除了惯有的灯谜活动之外,还新添了个抢灯的擂台,却是将西市那位御用师傅的手艺添做彩头以便「与民同乐」。
猜灯谜是文比,这擂台便是武比了。虽说这灯不过是个花架子,京里家境殷实、背景雄厚的不需费这些功夫也能搞上个一两盏,可能在众人的关注下夺得这份彩头,那等光采自不是些许金银能换来的。
当然,以西门晔的能耐和地位,即便刻下给暂时夺了权,也是犯不着去争那一点小名的。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前往,意不在灯,亦不在名,乃在于某个对那盏花俏的灯势在必得的人。
擎云山庄三庄主白冽予。
冯万里那件案子过后,这个理当回到江南帮着打理家中漕运事务的三庄主不仅未曾离京,还就那般堂而皇之地继续于于光磊府上住了下。
西门晔虽也听过两人间不清不楚的传闻,可这般因私而害公的行为,在他看来实在是有那么几分愚蠢的——就算擎云山庄真有意设法在京中立稳根基,也不该是为以个掺合法。
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大方地落了个把柄在此,要不顺势而为善加利用,他也就不是西门晔了。
——虽说……这趟针对白炽予而定计,未免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在。至少,他是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当年绮罗阁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以及……那虽是透着墙传入,却仍深深烙进他心底的醉人音息。
心下思量间,足下脚步未停,不多时,已然为层叠人潮围住的抢灯擂台便已映入眼帘。
这趟抢灯大会布置得颇有心思,单单擂台便有寻常武馆的演武场大小,又是依着两侧酒接而建,不仅一般百姓能在广场前凑热闹,有些背景的贵介人士也能上酒楼包厢居高临下地观赏一二。
西门晔粗略一扫,便瞧见了数名在朝中颇有些身分的青年官员——老一辈的自持身分,自然不大会搅和进这等血气过甚的年轻玩意儿里——其中便包括了柳靖云和算得上他半个目标的于光磊。
这两位年轻权贵分居于两侧的酒楼,于光磊是纯粹的文人,又给分了心神,自然没注意到下方人群里竟有个西门晔在,柳靖霎却是曾在战场上杀出军功的,一感觉到对方并未刻意收敛的目光,视线登即投了过来,而在认出西门晔先是讶异,却旋又化作了心领神会的了然。
微微一笑递了个善意的表情后,年轻的兵部主事当即挪开了视线。知道这意味着对方今晚将彻底扮演个旁观甚至仲裁者的角色,西门晔也不再费神留心,转而将注意移到了前方的擂台上头。
这抢灯擂台到现在也进行了一个时辰有了,台上的打斗也逐渐由初始的耍花枪变成了实打实的真功夫。不得不说,除了京中几个武功世家的子弟外,最能打的仍属流影谷中人。连着几轮下来,虽说胜者多有输替,可能在台上至少当一回擂主的,倒有大半是流影欲出身的武官或行动处「四海堂」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