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三人正在前往云生剑谷的路途上。按东方蘅递来的指示,那小谷地虚荒凉且形势隐蔽,当年她和白毅杰也是误打误撞才得以寻得。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她虽靠着记忆让人绘了地图送来,可能否凭之顺利寻得小谷所在却是十分难说。好在三人之中还有凌冱羽这么个精于辨认山林走势的好手,即便一头栽进密林也不至于迷失方向,按着地图停停走走,倒也逐渐有了几分底气。
停停走走,为的自然是辨认方向和路径。只是这一路上真正参与讨论的,却只有东方煜和凌冱羽二人。平日在三人间作为主心骨的白冽予却是每每停下便一头栽进入山前才到手的情报里,待到启程才将自个儿整理过后的心得说与二人。
如此几个往复,直到方才寻得一处空地准备宿营了,他才在看罢情报后道出了那个曾一度震惊了整个流影谷乃至于京城的消息——北谷东庄一北一南,三人近来又有些居无定所,是以直到流影谷族议结果公布近一个月后,这个结果才连同西门晔转送的海天门相关情报一起到了他手中。
以白洌予的才智和对西门晔的了解,自然猜得出对方落于如此「劣势」的缘由和目的——岭南一行,海天门隐于暗中的算计和挑拨迫使西门晔陷入了一个相当不利的境地,而其对应的方式,便是将这不利的境地所导致的损害减到最低,同时借此劣势隐藏真正的目的,堂而皇之地展开调查。
简而言之,这三个月的停权听似严重,其实对西门晔而言远未到足以伤筋动骨的程度,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白冽予明知如此却未曾马上接着说明,便是有些试探的意味在了。就算没能马上得着真正想要的答案,只要能让冱羽因而对此产生进一步的深思和内省,他的目的便可算是达到了。
不得不说,即便之间曾有过几年的空白,可作为一手将其带大的人,白冽予对自家师弟的把握和判断仍是十分准确的。凌冱羽虽在那一颤后便似恢复了平静,手中的动作也依旧处理得尽善尽美,可前发遮掩下、那双正对向手中野兔的清亮眸子却带着分茫然,以及一丝他不想承义,可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担忧。
对西门晔。
——在他还不晓得西门晔是西门晔的那段日子里,他便曾无数次感受到所谓的「家业」在对方心中的分量。西门晔不相信情爱,对外在的权势名位乃至于财富也并不执着,唯一在乎的便是那份名为「流影谷」的家业。
对西门晔面言,那份家业便是一切,他所有对实力对权势对财富的追求全是为了流影谷……即便家族内的斗争让他失去了单纯的信任和其他美好而温暖的情感,
即便胜利之后带来的总是疲惫而非满足,他却仍是义无反顾地担上了这份此起荣耀更像是负荷的责任。
凌冱羽也曾在师兄身上看到这种对家业的执着,可和西门晔相比,师兄的执着却更多是出于对家人的重视和维护,家业什么的不过是延续了这份家族情谊的结果和手段。他可以感受到师兄对于手中的责任带着热忱且欣然承受的;但在西门晔身上,他看到的却只是烙印进骨子里的、那种不得不为的义务……与桎梏。
所以那个人总像是独自背负着什么,总是冷峻而疏离,即便在那份抑郁染上他眉宇之前,也鲜少有发自心底感到愉悦的时候。他偶一为之的笑容总是隐藏着太多太深沉的事物,以至于凌冱羽猛然回首,竟从未见过那人脸上有过任何一抹单纯表露着愉悦的笑意。
若非西门晔在乎那份家业远胜一切,他们之间或许便无须落到如此田地。而自己,也无须再纠结于理所当然的恨……与那份难以遏止的在乎之间。
就如现下。
正因为明白那份家业对西门晔的重要、明白被夺权可能给对方造成的伤害,曾遭对方背叛的他怎么说都该额手称庆才是。偏生他心底不仅连分毫快意都不曾升起,反倒从听着那消息开始便一直堵得慌……而这,显然不是单纯面对一个「暂时的合作伙件」时所应该有的反应。
他仍旧是在乎西门晔的。而这份在乎,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自行云寨被灭的仇恨中逐渐复苏。
「我去洗洗手和刀具。」
察觉到心绪颇有越渐紊乱的迹象,凌冱羽一个欠身借故离开宿营地、循着先前的记忆来到了林间的一处小溪流畔。天边夕阳正红,漫天晚云将清澈的溪水映得一片霞色,饶是青年刻下正「满手血腥」,浸到溪流中时也只是让溪水的霞色转红几许,倒没怎么显眼。
将双手和刀具清洗干净后,凌冱羽将匕首还入鞘中收进腰间却不知怎么地……忆起了他和西门晔的初会。
山林里、溪流畔,以及香喷喷的烤肉……按说这些都是旅途中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可一旦与西门晔牵连上,便总让他在思及之时,胸口揪心似的疼。
眼下这种境况对西门晔而言,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背叛?那人将流影谷视为一切,甚至连婚姻大事都毫不在乎地拿来当作了结盟谋取地盘、稳定势力的工具,如今却在功远多于过的情况下遭受这种待遇,就算流影谷内斗本是常态,也必将令耶人眉宇间的沉郁愈发深重吧?
更别提……敌对派系所用的借口,还是那人放弃自个儿幸福而为之的联姻。
思及那桩婚事,凌冱羽顿觉吐息一窒,虽旋即恢复如常,心口的烦闷却只有越渐加深。无奈太多太多的情结全都纠结着梗于胸中,让他便欲厘清也无从厘起,而终只得、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