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冱羽打小最是崇拜白毅杰,是以得着如此评价自然十分高兴,也不在意老者提及市井味儿什么的。
见师弟明显比自己投长者的缘,白冽予也未特别掩饰,轻拍了拍师弟肩头示意他道出来意。凌冱羽会意,当即将剑匣摆上了台面。
「实不相瞒,晚辈今次之所以来此,是想求前辈出手修复断剑。如今江湖上锻冶技术今不如昔,曾寻访过的匠师也自承无能为力。后听东方大哥提及前辈之事,这才贸然前来……此剑乃是家师所傅,晚辈自忖有负所托,眼下只盼能将此剑修复如初,方不枉家师之名。」
言罢,他打开剑匣,将断成两截的碧落递到了魏云生面前——不想他这断剑才刚取出,长者方有所缓和的容色便是一沉,冷声道:
「断就断了,再找一把不就得了?白毅杰那小子既创下莫大基业,区区一两把剑又算得上什么?老夫封炉已久,此事莫要再提。」
「前辈——」
没想到他脸色说变就变,即便凌冱羽也多少想过这个可能,却仍因对方斩钉截铁的拒绝而有些措手不及,呼唤的音调亦因而添上了几分无助。可魏云生态度甚是决绝,也不多说什么便待起身离去。
眼见情况直转急下,回想起长者前后的表现,白冽予心下一动,一个抬手示意师弟稍安勿躁,自个儿却是在魏云生出房前启唇道:「听闻魏前辈乃不世出的绝代宗师,于剑之一道已臻化境……我三人均于剑道上有所钻研,不知能否藉这个机会请前辈指点几句?」
这话看似与先前的修剑一事全不相干,甚至还有那么几分放弃的味道在,若换做别人,只怕还以为白冽予已因那番拒绝而心凉,故退而求其次改求魏云生指点。但凌冱羽和东方煜向来对他极为信服,虽一时参不透他的盘算,却也不至于真信了那表象,自然也不会因而起了什么异议。
只是三人出奇一致、而且还彻彻底底以白冽予为中心的表现却让本欲离开的魏云生有些讶异。目光再次对向那个自承精于算计的美貌青年,头一次发现自己或许有了几分误判。
「……也罢,到外头去吧。老夫看看。」
「谢前辈。」
且不论碧落之事,能得这么个远不只宗师级的人物指点,对三人来说都是极有帮助之事,故这一应不仅异口同声,也是真心实意的。
眼下早已入夜,在这远离尘嚣的小谷之中,唯一的光亮便是竹舍内透出的摇曳烛光,以及那满天灿烂的星斗。
但在场的三名年轻人虽有高下之分,却都是已晋身一流的高手,魏云生更是让人完全摸不清其实力的老怪物,自然都不乏夜间视物的能力。放眼下天色虽暗,几人还是鱼贯出了竹舍,而由东方煜带头施展,以求得魏云生几句指点。
竹舍前的空处之上,暗暗调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后,东方煜手中日魂离鞘,呈亮剑光自徐而疾,形若涛浪,层层叠叠;或徐若浅浪,沁凉和缓;或疾若惊滔,气势吞天。每一招、每一式都孕有着广若沧海的胸襟气性,且暗合着某种亘古存之的韵律,瞧之赏心悦目,却又潜藏着无尽变化与凶险,高明之处可见一斑。
东方煜的剑法乃是其母东方蘅所授——当然,平日督促他练剑的还是那一帮兢兢业业的叔伯们——涉足江湖后,一来有意隐瞒出身;二来迭经磨炼另有体悟,招式间自然逐渐脱离了碧风楼的影子而逐渐自成一家。
江湖上习剑者不少,可同辈之中也唯有白冽予能与他在剑道上争长短。只是白冽予如今身分依旧隐蔽,故这年轻一辈剑术第一人的名头,自然便落到了他手中。
一轮施展罢,东方煜缓缓收剑调息,而后方朝魏云生一礼,躬身道:
「请前辈指点。」
「你的剑中蕴含着江海之色,开阔而得纳百川,已有大家之风。碧风楼传人向有『入世』砥砺之习,看来你也经此而有不少体悟了?」
「是。」
「你现下已入『登堂』之境,剑道至此,所欠缺的往往便是火候与更深一层的感悟。只需勘破那一层,自然便能得『入室』之境而自成一家。」
说着,魏云生微微一顿,眸光略有些复杂地瞥了眼东方煜手中的日魂后,方道:「你如今的实力,已不是单靠言语指正便能有所进益的地步了。你且接我三招,能有何收获,便靠你自己了。」
「谢前辈!」
听得魏云生将亲自出手,东方煜大喜应过,而旋即收敛心绪摆开守势严阵以待。瞧着如此,魏云生眸间赞许之色闪过,顺手自竹舍旁的柴堆取了根长短、粗细适中的柴薪后缓步行至了东方煜对侧。
一人手持名剑,一人用的却是根再普通不过的柴薪,可在场的却无一人会认为这之间有何不公平之处。即便是对魏云生所知最少的凌冱羽,在见着长者缓步踏入场中之时,亦不由得起了几分悚然——年过百岁的宗师至此方稍稍展露了昔年纵横江湖的气势,对江湖历练仍有欠缺的凌冱羽而言自然是相当大的刺激。
当然,魏云生并未彻底放开自身的威势——他今日意在指点,而非迫使对方屈服。见年轻的碧风楼传人一身守势无可挑剔,他陡然身动,却是不缓不慢地一个踏前、手中枯枝朝东方煜面门直刺而去。
这一招看似寻常之至,偏生理应能轻松应对的东方煜却像是傻了般动也未动,竟就这么眼睁睁地任由枯枝及身!直到树枝的尖端于距他眉心仅余毫厘处停下,他才猛然后退了半步,俊朗面容之上满载骇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