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西门少谷主的心思又岂是我这个愚民所能估量?也许他不过是另有安排,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罢了……流影谷此次行动的根本原因还在于擎云山庄。他放了我,多半也只是盼着我向师……向擎云山庄求助,从而得着理由给山庄冠上一个『通匪』的罪名罢了。」冷哼一声回应了杨少祺的反问,青年神色微沉,澄澈依旧的双眸却已罩上了一层寒意。尖锐的字句透着无可忽视的怨愤。
听着如此,杨少祺不由苦笑,摇头道:「放长线钓大鱼,也得有根线系着。可若你当初没意外得到消息赶回岭南,而是事发后才知情,在没有重兵大肆封山、搜索的情况下,以你隐蔽行踪的能耐和擎云山庄的实力,要想瞒过流影谷彼此接触又有何难?尤其你也提过,流影谷内权力斗争极盛。若西门晔真的行了这个险招,只怕你行踪一失,他也立时落了个把柄到他人手中。如此推想而下,这个所谓的『安排』自然没可能存在。」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饶是凌冱羽打从心底不愿承认这种说法,可他合理的分析却让青年终究只能薄弱至极地这么回了句。明显失了理智的话语让杨少祺面上苦笑愈深,而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一个抬掌,轻揉了揉青年半掩住明眸的前发……似曾相识的举动让凌冱羽不由得微微一震,可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已听得杨少祺道:「我知道这些事儿很难让人接受,也知道单纯的憎恨会让事情变得容易许多……但冱羽,如果你真的放纵自己、任由憎恨蒙蔽你的双眼,只看到你想看的,而忽视了事情的另一面……那你就输了,输给了西门晔,也输给了即将面临的种种挑战——唯有迭经磨练仍能保持本心,才是真正能成大事的人。是面对还是因为困难所以逃避,决定权都在你的手上……」说着,见凌冱羽犹自怔然,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行至门前:「我言尽于此,你有空就自个儿好好想想吧。」言罢,他不再多说,启门径自离开了屋中。
耳听那足音渐远,凌冱羽明眸中透着的迷惘,却只有越渐加深。
当他听着杨少祺那充满恳切与关怀的字字句句时,浮现于心底的,却是一切仍未发生前、在那初秋的森林中,彼此道别的情景。
轻轻为他拨开浏海的指尖、贴覆着面颊的宽掌……以及,那张虚假的面容之上带着的、难以忽视的苦涩与忧郁。
『我从没对一个人有任何盼望过。可唯有你……纵然尘世污秽,世事险恶,我都盼望你能保持着一如此刻的心境、一如此刻的眼神……』今日之前都还觉得格外讽刺的话语,与杨少祺的劝解却是那么样地相似。
但,这可能么?回想起赶回岭南后所见到的一切,凌冱羽胸口一痛,名为憎恨的情绪,便又瞬间占满了心头。眸光对向身旁已然断成两截的碧落——初时绍鹰还怕他自寻短见而没敢拿出——却又不禁忆起了那日自个儿收不住力往断剑上撞去,却给西门晔拦腰扶抱住的情景。
明明仍是怀着满腔忿满的,但那一度给掩盖了的迷惘,却又在此时重新冒出了头。
满心的苦涩纠葛,亦同。
过于复杂的情绪让青年吐息微窒,一时竟强烈地怀念起此刻多半正身处江南的师兄来。——可这些,终究也只是无望中的奢望而已。
强忍住因无助与迷惘而升起的泫然,凌冱羽背抵墙沿、再次阖上了双眸……
「果然如此么……这下可难办了。」
阅毕刚由属下整理出来的情报,望着一旁红得有些刺目的请帖,白冽予唇间已是一阵满怀无奈的低叹流泄;向来沉静的幽眸,亦极为难得地袭上了浓浓的苦恼之色。
为的,自然还是岭南的那档事儿。
流影谷既然在岭南来了这么一招,借机和柳林山庄的结盟本是理所当然……只是行云寨虽已灭亡,多年来于岭南深耕的成果却不会因此消失。在此情况下,柳林山庄就算与流影谷结盟,一时之间断无余力插手北谷东庄之争,这盟约自也没有刻意出手破坏的必要。
这也是他原先打算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的主要原因。可数天前兄长的失常却让他起了几分疑心……纵然初时仍存着的一丝侥幸,可眼前逐项映证他猜测的情报,却让那丝侥幸连同最初的应对计划一并破灭。
——这两年多来,飒哥和柳胤私下不仅一直互有联系,更曾数度瞒着双方家人藉公务之便外出相会……从两人书信往返的次数和那足称「私会」的举动来看,要说两人之间全无半点男女之情,谁都不可能相信。
兄长有了喜欢的人,对方还是个门当户对的小姐,这事儿放在平常自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眼下那柳姑娘不久后便要与人订亲,对象还是擎云山庄的劲敌,事态自然变得相当棘手了。
尤其凌冱羽的行踪依旧不明、门主一方亦正蠢蠢欲动,还附带了一连串的身世之谜……值此多事之秋偏又横生枝节,教白冽予如何不心生叹息?但苦恼归苦恼,眼下既已知道那柳胤是兄长的意中人,他自然没可能真让对方与西门晔的婚约就此订下——兄长从昨天早上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直至此刻都未曾出面同己说明一切,所受的打击显而易见。
可决意虽有,如何达成却又是另一番难题了……这也正是他现下如此苦恼的原因。无奈连日来未曾安歇,尽管神智依旧清楚,思绪却已失去了平时的活络。他虽从大略推测出兄长与柳胤之事后便开始筹谋该如何应对,却依然没能想出个具体的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