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没打算让杨少祺随行,要去和西门哗见面的事仍是不能瞒着对方的。可他原先一直苦无西门晔行踪,现在却突然有了详细的情报,要人如何不心中生疑。也因此,犹豫多时后,凌冱羽终还是选择主动开口,在不泄漏师兄身分的情况下道出了情报来源。至于他所用的名目,自然不外乎白桦了。
凌冱羽和白桦关系极好是当时行云寨人人都清楚的事,他以此为由,说自己与白桦的首脑有一番渊源,所以一直以来颇受对方照顾,倒也称得上是个合情合理的答案。也因此,尽管凌冱羽以不便明言为由并未说出他和白桦首脑的渊源为何、却仍是成功以此解开了杨少祺的疑惑。
而他,也在当晚向杨少祺道别后换上了一袭同样由师兄托白堑予带来的夜行衣,趁夜前往柳林山庄后门埋伏着等待西门晔的现身。
据他刚到泉州的那天所得来的消息指出,西门晔偶尔会在深夜时分孤身外出,行迹颇有异常之处。初始他还认为这多半是个陷阱,可师兄传来的消息却打消了他的疑心——西门晔的的确确是孤身外出,且据说都是有些心神不属的……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和西门晔单独相谈,选择这个时候尾随其后再趁机现身自然再好不过。
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那扇小门,凌冱羽暗中潜伏于暗巷阴影处,心绪却已是一番交杂。
上一回见面,是在燃烧着熊熊大火的行云寨内。
那一天,勿匆赶回的他亲眼见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以远超乎自身想象的实力击败了陆伯伯……尽管带着的是俊美冷厉犹过先前的面孔,可彼此间的亲昵与熟稔却让他连错认也无法,瞬间明白了那个他所一直信赖着的「霍大哥」的真实身分。
而今,月余过去,当时的情景却仍旧历历在目,可那个曾经让他无比信任倚赖的人却显得无比陌生而遥远……
思及即将到来的、睽违已久的相见,尽管安排一切的正是自个儿,凌冱羽心下却仍起了几分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忐忑,而连同那些个复杂得难以辩明的情绪,让他从开始埋伏伊始便一直难以平静。
这是个月色晦暗的夜晚,虽不像新月夜那样便于隐藏行迹,可若找对了位置,在埋伏跟踪上还是有些益处的。发挥了身为一个优秀猎人的本领,凌冱羽尽可能地放缓吐息潜迹匿踪,静静等待着那个已换了一种方式牵系住他所有心神的男人。
不到片刻,但听一阵熟悉的足音由远而近,原先紧闭的小门由内而启,下一刻,昏黄月色下、那个占据了他大半心神的身影已然由门内步出、再清晰不过地映入了眼底。
阔别月余,那张仅见过一次的面容俊美依旧,神情也依旧冷沉……可看似平静如常的外表之下,隐约蕴含着的,却是凌冱羽同样再熟悉不过的郁郁之色。
一如在那个哀伤的别离之前,始终笼罩于「霍景」眉宇间的沉郁。
甚至,尤甚于前。
望着那个总是让他无此心疼的神情,即便面对着的是那张仍算陌生的脸庞、即便两人如今已是彻彻底底地成为了敌人,凌冱羽胸口却仍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紧……自身出乎意料的反应让青年瞬间吐息微窒,头一次如此深刻地体认到两年多来的情谊究竟有多么重的分量。
因为这份难受的缘由,不在愤恨,而在不舍。
他……竟还是关心、在意着西门晔的么?在对方已亲手毁去了他的容身之处、他全副的心血的此刻?
过于让人震惊的事实让青年完全怔了住,一时竟连西门晔已经拔足离开都没能立即跟上……足过了小半刻,他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强压下心头越发紊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
虽说先前曾在西门晔手上大败一场,可凌冱羽轻功本就不错,前些日子在越族的玩命苦练更让他的身手有了相当的提升,再加上磨炼了数年的追踪技能,饶是西门晔武功胜他不止一筹,却始终未曾发现身后坠着的黑衣青年,自顾自地顶着那张阴沉的面容直朝郊外而去。有些反常的状况让凌冱羽心乱之余亦是几分疑惑升起,对西门晔外出的目的、以及那张俊美的面容沉郁若斯的原因。
结盟大典在即,得到一切的他理当意气风发才是,又有什么理由露出这般神情?况且……他会在无须做戏的此刻表露出这样的情绪,是否也正代表着西门晔在扮成「霍景」时的一切并非全然虚假……
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本就紊乱无比的心绪瞬间更是激起了万丈涛澜……本应充斥着心头的憎恨竟连一瞬都未曾涌现。占据着凌冱羽胸口的,只有满满的迷惘、困惑与复杂。
『但他仍没杀你,不是么?』
『西门晔接近你的理由确实不单纯,但若因此便全盘否定过往彼此相处的一切,却忒也有此过了——你对他人的感情向来敏感,又怎会分辨不出对方是否真心相待?况且,若一切全是做戏,他只将你当成敌人、当成利用的对象看待,你我如今又岂有相见的可能?会甘顾冒着被人发觉的危险放你这条大鱼离去,不正代表了他是真心在乎你的?』
不觉间,仿若再次于耳畔响起的,是他向杨少祺道出当日所经历的一切时对方给予的响应。尽管心头一直对这个可能的事实有所抗拒,可眼前的种种,却似乎都在证明了他所熟识而深深予以信赖的……并不全是一个为了利用而虚构、扮演出来的人物……望着前方犹自往郊外方向行去的熟悉身影,凌冱羽足下未停,为黑布覆着的面容却已染上了几分交错着挣扎的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