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怕。
他怕再那么继续待下去,心底强烈的渴盼会驱使着他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他怕自己会就此失控,明知对方憎恨着自己,却仍……对于凌冱羽的情意太深也太沉,饶是他向来自诩自制力过人,也不愿因此冒上这样的风险。
所以他离开了,即便心头依旧渴盼,却还是逼自己不再回头,循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远离了那原已近在咫尺,却终没能相见的青年……
耳听那逐渐远去的足音,直到确认对方已然离开后,凌冱羽才终于克制不住地滑下了身子跌坐在地……眼圈微红,他依旧竭力压抑着心头过于激动的情绪,却仍旧难以控制住身子的轻颤。
那一刻,当他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唤出自己的名,甚至是交错着几分苦涩却难掩关切地出言劝解自己时,凌冱羽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个他仍对「霍大哥」抱持着单纯信赖的日子……那种近乎依恋的情绪占满胸口,却又因彼此已为仇敌的事实而挑起了某种近乎绝望的哀恸。
曾有过的情谊并非虚假,他们也依旧在乎着彼此……可在一切已然无法挽回的此刻,明白这样的事实,却只是更加深了心头的迷惘与挣扎而已。
而这样的心情,西门晔想必早在彼此情谊渐浓之时便已深深体会到了。
所以,他才会日复一日地显得郁郁、才会事前便约定了让自己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忘保持本心。他甚至早已为自己安排了退路,可那日在菊芳楼得到的消息,却让所有的一切全都毁于一旦。
凌冱羽无法不恨夺去了自身原有一切的那个人,却又无法像先前那样,任由仇恨充斥着内心,而完全忽略了彼此曾有的种种。那不断于脑海中浮现的过往,让本以为自己已克服一切的青年痛得几欲窒息……
而终是,满怀苦涩地一声长叹。过于复杂的一唤,亦伴随着自唇间流泻:
「西门……晔……」
夜色,沉沉。
尽管最初的目的早在午夜前便已达成,可凌冱羽却还是在外头待至天色泛白,才姗姗回到了所寄居的茶铺里。
不愿吵到理应安歇的友人,青年脚步放得极轻,可进到房间里时,最先望见的,却是杨少祺双手抱胸靠坐墙边打盹的模样。知道他必是在担心自己,凌冱羽心头一暖,终还是上前轻拍了拍对方,轻声道:「我回来了。」
杨少祺本就在浅眠之中,给他这么一碰登即身子一震、醒转了过来。略显惺忪的眼对向青年落魄依旧却又更添憔悴的面容和外头隐见晨光的天色,原先仍带着睡意的表情立时转为清明,一把拉住青年急问道:
「西门晔对你出手了么?还是和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没有。」
凌冱羽摇了摇头,唇畔笑意扬起,带着的却是深深的自嘲与苦涩:「我没和他见面。」
「没见着他?难道白桦的情报有误?」
「不……我等到他了,也确实成功尾随他到了郊外的林子里。可还没等我现身与他相见、好好质问他一番,那些个一直困扰着我的心结,便已有了答案。」
「……因为西门晔的举止表现?」
「嗯……」
见杨少祺主动问及,凌冱羽苦笑着一个颔首,心头却已是阵阵酸楚泛起。
「我虽未与他相见,却仍因一时失足而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本以为是有人想对他不利,只是我始终未曾现身,这才让他疑心大起下猜出了我的身分。」
「两年多来的交情,毕竟仍是不容磨灭的。」
明白西门晔能猜得那般准确意味着什么,杨少祺感叹着这么道,凝向青年的目光却已带上了几分怜悯——他毕竟不是愚驽之辈,听着青年转述的种种状况,自然很快就明白了对方虽未遇上危险,却仍憔悴若此的因由。
这话虽只是出于感叹,可句中所言却已是直指核心,而令听着的青年不由得为之一颤……凌冱羽轻轻低下了头,清亮的双眸却已满是交杂。
「或许吧。」
他低声答道:「只是他多半有所顾虑,故并未主动上前与我相见,仅出言让我尽快离开泉州避避风头,不要为逞一时之快而枉送性命……明明一切全是因他而起,但他却仍用那种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口吻说他不愿伤我、更不愿见着我出事。」
说到这,凌冱羽声音微涩,神情间却已满是自嘲:「但可悲的是,尽管这话听来讽刺至斯,可听着他亲口道出时,我心底却连一丝荒谬感都不曾升起,只是觉得无比心酸、却又无比怀念……明明已是彼此为敌的身分、明明心里也依然恨着他的欺瞒,可实际面对之时、确定了过往的一切并非全然虚假后……我心底,竟仍忍不住为了他的神伤而难过不舍……」
可他,不该如此的。
不论过往的情谊为何,西门晔的背叛都是不争的事实,而他所该做的便是兢兢业业地图谋报复,而非在此心疼不舍,甚或升起那种可笑的依恋与思念。
而青年心底的这番挣扎,自然分毫不差地落入了一旁的友人眼底。
本是为了解开心结而来此,结果却反倒更添了苦恼吗……不愿凌冱羽再次消沉下去,杨少祺苦笑了下后,突然抬起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背脊。
「别再杞人忧天了……光凭你我现下的实力,要想报仇都是痴人说梦,又何苦烦恼那些?真要烦恼,也等你真有那个实力可以对付他再说吧。」
「杨大哥……」
「况且,若真能这么轻易便抛开往日的情谊,你也就不会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重情重义的凌冱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