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沓缺哪些食材?我想火鸡应该快到了,赶紧买一买——”
“煜。”
乍然中断了他话音的,是少年唇间陡然流泻、稍嫌亲昵的呼唤。
东方煜虽拿这个“化名”在外行走多年,却通常只会听到人家喊他“东方”而不是他的单名。眼下听得少年这么一唤,他先是一愣,而旋即一喜、但又复而一叹。
喜,是因为这种唤法带来的亲近感;叹,却是为了自身心绪如此轻易便随着对方起伏的事实。
可他终究没有说出这些,只是压抑下心绪的一切波澜继续带着笑同少年问:
“怎么了?”
而少年没有回话。
他只是定定地凝视了东方煜好一阵,直到被瞧着的王储都有些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后,他才背过了身、继
续挑起了生鲜食品架上的蔬菜……明显反常的表现让瞧着的东方煜不禁有些错愕,可紧接着浮上脑海的猜测,却让这份错愕很快便转为了震惊。
——冽……察觉了他的心思么?所以才会突然相唤,却又在见着自己竭尽所能的掩饰后选择了沉默?
是他……一手挥开了冽伸来的橄榄枝?
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的瞬间,王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找堵墙狠狠撞一撞自己的脑袋——他自个儿想不开就算了,那般对待冽又算什么?只为了那莫名奇妙的感慨?又或是为了那可笑的颜面和一时的逞强?可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不是么?
但他却还是……做出了那样的蠢事。
望着前方少年下时穿梭于冷藏柜和手推车间的身影,王储胸口一紧,继之蔓生于心底的,却是深深的不舍……与怜惜。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情绪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可这份情绪却轻易地驱走了胸口原先弥漫着的一切烦郁和纠结,让他终是再难按捺地快步上前、抬掌搭上了少年的肩。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动作,可相识两月余,这却还是他们之间头一遭出现这样的肢体接触。
掌心触上对方肩头的那一刻,少年瞬间紧绷的躯体虽令王储心下不可免地又是一阵受挫,但却仍是接续着先前的动作轻拍了拍对方、唇间歉语亦随之流泻:
“对不起。”
为了自己的贪求,也为了那份胡里胡涂拒绝了对方关心的愚蠢。
可如此举动显然多少出乎了少年的预期,仍给王储搭着的肩微微一震,而在片刻沉默后、轻声道:
“你没有需要道歉的理由……是我不好。”
“冽?”
“是我……”
最后的音声,是晕染着深深苦涩的低喃。
东方煜不清楚是什么原因牵引出对方如此强烈而鲜明的情绪,却不妨碍他因此而加深了心头的不舍与怜惜。他甚至想就这么张臂给少年来一个大大的拥抱,藉此传递出他的支持与安慰……可两人正身处超市的事实,却让王储终究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终表达了支持的方式,是按在对方肩上的掌略为加重的力道。
可少年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他只是以一个手势向后方的王储致意道谢,然后示意对方赶紧完成已延宕了好一阵的采购大业……东方煜本就是有所觉悟了才会出言道歉,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少年在前领路挑选,他在后头当跟班推手推车,如此一圈逛完,彼此间的交谈虽然有限,可这般“携手合作”却也带来了另一番乐趣。
——至少,王储自个儿是挺乐在其中的。他甚至还有些期待着回家进厨房后能继
续同少年并肩合作、一起进行塞火鸡的大业……但美好的期待却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少年。
在此之前,他虽万分期待少年的下厨,为的却只是对方亲自动手的那份心意,而不是出于对食物本身的味道的期许——他本以为少年的厨艺最好也就是一般家庭料理的水平。可结束采购回到他位于曼哈顿的公寓后,当少年进到厨房熟练地将食材在流理台上排开、并极为精确地由抽屉里取出了各式专用刀具时,才刚卷好袖子的王储便悲哀地发觉自己再也没有了插手的余地。
此刻,除了站在路中间当路障之外,执意留在厨房里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洗菜而已了。
而这,也是王储出生至今二十多年来,头一次知道洗菜也是这么富有挑战性且让人挫败的工作——因为他洗菜的速度,甚至还比不上少年切菜的速度。
他清洗一根小黄瓜的时间,便足以让少年将前一根小黄瓜切丁完成,而且除了靠皮的部份外,那一块块黄瓜丁全都是大小均等的立方体,足称神技的刀工让一旁的王储好几次瞧得叹为观止,差点连手中洗菜的动作都因而停了下。
当然,刀工好是一回事,会不会煮菜调味又是一回事。就算少年可以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用小刀削好苹果皮(而且皮还可以透光),也不代表他就能做出美味的火鸡馅料。可自从认识到自身的浅薄后,东方煜对少年的信心便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甚至足称盲目的高度——有了前面的连番“刺激”,就算少年紧接着展现出媲美米其林三星大厨的手艺,他恐怕也不会比现在更惊讶了。
而事实证明,少年优秀的确实不仅仅是刀工和味觉。以他的厨艺,要和米其林三星等级的大厨比或许还太过勉强,但想在纽约料理界闯出一片天却是易如反掌——在东方煜看来,今晚的火鸡可半点不比那只因大雪而误点的差。料理美味,做菜的又是他一心想亲近的少年,自然让这次的火鸡大餐成为东方煜从小到大最为满足也最为享受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