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普通,看到好玩好吃的,她想买,就扣了一些钱下来。她不觉得有什么不行,又不是要去北京天安门那么奢侈的愿望,钱也没拿去赌马,为什么不能玩想玩的,吃好吃的?有那么罪不可赦吗?
事情败露后,她被丈夫打得要死。
裕平想到村子里认识的女人,她的一个舅妈,也和她一样,结了婚,生了孩子,过着普通的生活。她历来睡得不大好,经常没精神。医生看了,也说没毛病,可能是贫血。有一天,舅妈灌了一口老鼠药,再没活过来。他们说她是被鬼缠上,才会自己找死,当了替死鬼。
裕平一听就乐了。她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裕平父母身体都不好,他们也都说,是杀了猪,杀孽重,报应。
裕平更好笑,乐得不行。她说:“放屁。有个狗蛋的报应。他娘的没听说过。”
她家没有老鼠药,但有农药。裕平打开,闻了闻,要吐了。这么难闻、难吃的东西,女人们都是怎么吞下去的?
裕平的男人一喝酒就打老婆。裕平惹不起就躲,早早去菜市场。她跑着去,到亲戚家,坐摩托去,再跑着回家。水从整张充当砧板的桌子上洗过,一片通红,都是血。
裕平是普通人,她想,不死就得继续挨打。不想挨打,那就得跑。
她想走,收拾了东西,到了镇上,碰见邻居家的女人。那女人住在她家附近,看裕平的样子,联系她的近况,猜她是不是要走。
那一刻,裕平想,这些人都知道。她被打得头破血流,被揍得嗷嗷直哭,被骑在身上,拳头落在脸上。他们都知道。小地方是没有秘密的。他们只是……假装不知道,在碰面时装傻。他们把这当成正常。
她劝了裕平很久,劝的中途,裕平的丈夫带着人来了。原来是这女人做了好事,打电话叫了人。
裕平跑了起来。
干一天的活,男人都累得够呛,裕平不。裕平奔跑,迈开腿,像她小时候最爱的那样奔跑。天还没亮,裕平就跑步,天黑了,裕平继续跑。她像有使不完的劲儿,又好像着急要在老之前用完所有体力。
她跑到省会,找了一个老家的玩伴。
后来想起来,她胆子真大,运气也真好。
朋友那时条件也不好,跟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套间。裕平就和朋友睡一张床,白天到一个厂上班。
厂子在郊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时没通高速。每天早上,裕平就去外面跑步。裕平陶醉于跑步,也仰仗跑步。那一天,她从别人的追捕下逃脱,她跑得那么快,那么好,真让她自豪。
但是,她耐力不行。年底,裕平被抓到了。在玩伴的注视下,她灰溜溜地收拾东西,离开工厂。临走前,裕平都没能跟朋友说再见。
回去后,她吓得要死,很怕被打断腿。腿断了,一切就完了,跑不了步,只有死路一条。好在婆婆摔了一觉,瘫痪了,要她照顾。裕平只挨了一顿打,加上她态度好,在男人面前下跪、磕头,说自己是受了熟人的蛊惑。
诋毁帮过自己的朋友,裕平一点都没犹豫。讨好丈夫,做小伏低,裕平完全不抵触。
曾经在菜场看摊,她穿着半身雨裤,套着靴子,在内脏和血中间踩来踩去。有饿得瘦骨嶙峋、只剩三条腿的野狗来乞食,舔着嘴巴,那副样子,裕平记得很清楚。
丈夫揍她,她脸上结的痂破了又愈合,鲜血直流。可是,趴在地上,裕平却偷偷惊喜。这死人力气变小了?
年纪一大,人的脸皮就变厚,背上堆了一层肉,心也变得厚实了。裕平越来越爱说,越来越爱笑。她给附近的人送肉,和女人一起挤兑新嫁过来的小姑娘。她和村里的人开玩笑,跟所有人打成一片。
于是,有一天,裕平的男人死了。
他掉到一口井里,平时他就老喝酒,醉得不省人事,死了也不意外。
蜜柑妈说:“然后我就出来打工,一来来个大的。到这边,又是靠同乡介绍,做家政。遇到关橘,他给我介绍了新工作。”
“一开始还不是你负责我,”关奏陈搭腔,“我们很有缘。”
蜜柑妈也说:“是啊!”
小麦陷入沉默,很久没说话。她抬手,示意蜜柑妈给她一点时间缓缓。蜜柑妈打开冰箱,拿了个冰淇淋出来吃:“你不用觉得有什么。过去好多年了,都是小事。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不,不对。”小麦难受得没法跟蜜柑妈对视,“这不是小事……”
可是,她抬起头,蜜柑妈已耐不住性子,叫蜜柑爸开电视剧看。她想看的是香港的《金枝欲孽》,不知为何,蜜柑爸径自打开了美剧《致命女人》。因此,蜜柑妈正专注于控诉“你快给我调”,对小麦的反应并不在意。
任何对他人的看法,发起人都是自己,所以,看似有两个人参与,实际上,被评价那一方的意志并不存在。这完全是一厢情愿,不论是同情、安慰还是鼓励。这跟感情本身的好坏无关。
小麦缓了缓,任由感想在心里漂走。
她说:“但是后半段省略了很多啊?出来打工,很快就跳到结局了。而且,毛姐跟关奏陈关系那么好,就只因为他给你介绍了工作?我一直以为你们有什么更深刻的感情契机——”
关奏陈一脸嫌弃:“没有那种东西。”
“什么感情契机?”蜜柑妈大声嘲笑。
爷爷也跟着笑,他告诉小麦说:“裕平和关奏陈就像宋江和李逵。”
蜜柑妈说:“刘备和诸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