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这么容易放手,倒不是小麦脾气好,乖乖认栽。是因为,几周前,通过宠物医院认识的兽医介绍,她联系上了本市的流浪狗救助中心。她会去那里做志愿工作,有空去照料狗狗,打理账号。地理位置近,她去的机会多一些。他们的账号更成熟,虽然不能一个人说了算,但负担小多了。
后天早晨,关奏陈按时来接小麦。他们去医院看蜜柑爷爷,没买礼物或花,自己人探望自己人,不用这些。在家里,有些东西还没带去。上次,小麦找出了一个爷爷的茶叶盒,里面哐啷哐啷,不像是茶叶。
她打开来,发现有很多张纸片,都是用a4纸裁的,大小像扑克。但上面不是花色和数字,而是笔记,写着乐器、动物、唱歌和攻击。那是蜜柑爷爷的笔迹。桌游,小麦就只知道狼人杀、uno和炸弹猫,但眼前的应该不是任何一种。它是爷爷参照已有桌游,自己做着玩的卡牌游戏。
关奏陈也凑过来,看了几眼,兀自说:“‘bren’。”
“什么东西?”小麦问。
“《不来梅的音乐家》,”关奏陈抽出几张软趴趴的“卡牌”,上面的动物不外乎四种,驴、狗、猫和公鸡,行动卡上有一些提示,它们的目标是组成乐队,“你没读过格林童话?”
小麦摇摇头。她对童话故事不感兴趣。
关奏陈也不说,笑一笑,掉头去整理蜜柑奶奶要的书了。经过超市,关奏陈下车,买了两包山楂片和乳酸菌牛奶,又买了烤鸡。他们像要去郊游,可这些都是蜜柑奶奶爱吃的。
爷爷这一天才醒,还不能说话,意识不清醒。
蜜柑爷爷一下老了很多,皱纹明显,胡茬邋遢,闭不拢嘴巴。小麦屏气凝神。以前的爷爷不是这样的。
奶奶接过购物袋,看了半天,问关奏陈:“怎么没有橙汁?”
“你要喝多少啊?”关奏陈轻声抱怨。
“没事没事,我们这里楼下都能买。”说这话的,是奶奶一个哥哥的儿媳。他们在这里,轮流帮忙看护。
小麦本来还想给奶奶看看他们的新视频,是之前的内容,刚编辑完,才发出来。但那位真的家人太热情了,一时问他们吃不吃苹果,一时又打听结婚没有,在这阵势下,小麦压力很大。病房空间有限,只有两张椅子,奶奶坐到病床上,把位置让给他们。小麦能坐,关奏陈就站着。这种情况下,他们也不适宜久留。
病床上的爷爷看起来很瘦小。小麦无法把他和那个爱开玩笑的老头联系在一起,那副模样烙印在小麦心里。
小麦说:“爷爷,我们下次来看你。”
爷爷眼睛轻轻转动,但没有意识。
“他听到了的,去吧。”蜜柑奶奶望着她,并没有笑,一本正经地说,“下次来给我带橙汁。”
这个星期,小麦履行约定,请大学同学吃饭。大学同学在说工作中的烦心事,小麦有点走神。室友倒不生气,拿出手机,假意要自拍,实则调出蜘蛛头上爬的滤镜。小麦一入镜,被吓得半死,摸了半天才发现是假的。
小麦真心实意地道歉:“对不起,最近公司出了点事,太累了。”
室友说:“恨你。浪费我感情。”
“别恨我,”小麦说,“我从现在开始全都会仔细听。你和乐队男怎么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室友就长叹一口气。她说:“他开始找坐办公室的工作了。”
“为什么?”刚问完,小麦就顿悟了。室友的家人看低乐队男,理由有很多,没有稳定收入自然算一个。乐队男演出能不赔钱就差不多了,平时收入,都靠给电视剧电影和动画做做拟音。有活儿赚得多,没活就吃老本。他去找办公室工作,目的无他,要提升自己在长辈眼中的形象。
“想显得靠谱呗,”室友说,“但我喜欢的是犯傻的他啊,要是变普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他还能不能有热情。他还偷偷背着我找的,没准也怕吧。”
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小麦觉得室友很神奇。就算天塌了,她也不当回事。在小麦看来,遇到麻烦,有解决办法,那麻烦就等于没有。可在室友的世界里,什么麻烦,只要心态好,那就不算麻烦。
小麦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两声。有些地方,她真可以学习学习她。
小麦问:“他没告诉你,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着小麦的面,室友想都不想就坦白:“我在后台开了个软件,可以监视他的电脑。”
“这不违法吗?”
“不啊。有的公司在员工手册上修饰一下,就能在电脑里装这种东西,监控员工杠杠的。你前司没有吗?你用公司骑驴找马,它总得‘爬’一下吧?”室友说,“电波男那里没有?”
“没吧,”仗着私心回答完,小麦又恢复了理性,尊重客观事实,“我也不知道。”
“说起来,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很适合你的手机壳……”室友掏出手机,开始翻找自己的购物车。
小麦想说“我不买多的手机壳,那个不环保”,可是,突然,真的很突然,某个过去发生过的事件击中她,把她拽进漩涡般的思绪中去。
那是她适应新工作不久后,在特殊时期,蜜柑爸因沉默寡言和浏览一系列网址引起过误会。当时,关奏陈曾提到,蜜柑爸在戏剧节网页的停留时间很长,还反复查看航班信息。小麦几乎从没想到过,蜜柑爸用电脑做的事,他为什么知道?
咦?
“咦?”
听到这一声,小麦还以为自己失误,暴露了心理活动。然而,当她抬头,才发现发出声音的不是她,是大学同学。室友收到了乐队男转发来的一条博文。和沈纵希不同,室友是个直肠子,当机立断,马上拿给小麦看:“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