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宗转向左侧稍远的孝瓘,对他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孝瓘无奈笑笑,把书往他那边移了移。
“瞻彼淇奥……”刁柔不耐烦的帮他开了头。
“瞻彼淇奥……”延宗一个字也不认得,只是学着博士的音念下去,“绿……竹……狗狗?”
大家顿时哄笑起来。
“不是狗狗,是猗猗!”刁柔语气严厉的纠正。
大家的目光顺时集中到了猗猗身上,然后笑得更欢了。
孝琬看了看猗猗,突然大声问道:“学生不才,请博士讲讲这‘猗’字的含义吧,到底跟‘狗’有没有关系?”
刁柔对于这种可以掉书袋的机会是向来不愿错过的,他嗽了嗽嗓子,道:“汉代许慎的《说文》里有云,猗,犗犬也,多毛曰尨,去势曰猗……”
“博士的意思是,猗猗,就是被阉的狗呗?”孝琬看着猗猗,冷笑着打断了博士的话。
此言又引来笑声一片。
延宗也哈哈大笑的附和着:“看来我也没念错啊!”
只有猗猗跽跪在孝瓘身旁,脸因羞愤而涨得通红。
“那是猗字本来的意思而已。”一个清脆而稚嫩的童声响起,把大家的目光引向学堂最前排的位置——那孩子又瘦又小,却穿着肥大的右衽襦裙,在一群窄袖胡服的高氏子弟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我当是谁,原来是汉妇之子。”孝琬冷冷的奚落了一句。
那孩子却不回应,只继续道:“后来,这个字便演变为美貌多姿了。就如这首《淇奥》诗,以绿竹来喻君子,称赞他的美貌。先贤孔圣所作《猗兰操》,是赞美兰的绰约,汉代班固云‘兰茝发色,晔晔猗猗’,也是同样的意思。及至近代,巨富石崇的《楚妃叹》中说‘猗猗樊姬,体道履信’,更是褒誉无疑了。”
“你是?……“刁柔无比惊讶的望着这个年幼的孩子,禁不住鼓起了掌。
“学生殷,小字道人,乃太原公长子。”
“原来你就是赵郡李希宗的外孙,难怪难怪了!”
这堂课在渤海与赵郡的高门寒暄中结束。
然而,他们的言谈话语中,逗漏出的那种对鲜卑武夫的鄙薄,引起了很多高氏子弟的不满。
以至于刁柔罚大家抄写《淇奥》一百遍时,延宗不咸不淡的嘟囔着:“会背《淇奥》就了不起吗?博士会背,为何不作三公?”
孝琬听闻,朗声附和道:“男儿当横行天下,自取富贵,怎能端坐读书当老博士呢!”
这话一下点燃了兄弟们的热血,俱是大声喝彩,甚至吹起了口哨。
刁柔脸色变得十分难堪,却碍于孝琬世嫡的身份而不便发作,只得缚手摇头走了出去。
孝瓘仍然浸在《太公兵法》中,猗猗已在帮他收拾笔墨,延宗扎着手,笑嘻嘻的唤她一声“狗狗”,然后飞奔着出了门。
猗猗未理睬他,但看到高殷欲离开座位时,忙推了笔墨迎过去。
“谢谢……”
高殷长揖道:“公主不必客气,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而且,我的姨母讳祖猗,他们的话着实难听。”
猗猗微笑着目送他远去,他是这府中第一个毕恭毕敬唤他作“公主”的人。
待她回过头,却见孝瓘正手执兵书,定定的望着她。
孝琬和延宗的刁难远没有结束,除了整日叫她“元狗狗”,便是想尽各种办法欺辱。
至于孝瓘,他既不参与,也不阻止,只是在旁做自己的事。课毕,他会带着猗猗回到静湖边的桂树下,等待猗猗停止哭泣,才独自离开。
每至此时,不知是不是落日余晖的渲染,那一片水雾中远去的背影,总有些温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