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想不明白,一个女人究竟要修炼多久,才能在表面上对夫君柔言媚语,山盟海誓,心中却始终藏着另一个男人。
万里黄云翻卷一轮残日,残日将那近处的云雾渲染作浓艳的血色,本是人间至美的景色,却是孝瓘最见不得的光芒,他独自缩在最阴僻的角落中,大口大口的灌下烈酒。
幼年时,父亲强令兄弟们饮酒,说高氏男儿不能不会喝酒,阿姊用筷子蘸着给他吃,那时的酒好辣,从嘴里辣到心里;
再长大些,他爱上了饮酒,掩袖一饮而尽,鼻不触樽,那斯文谦雅的姿态也曾得到儒师的称赞,那时的酒香,从口中香到腹中;
汾水一战,他在暴雨中的以烈酒壮怀,借酒杀敌,令他领悟了酒之所以让人流连贪嗜,是因为它能抑制□□的苦痛,祛除内心的胆怯与懦弱,埋葬某些悲天悯人的情感,那时候的酒淡得像水;
而今天的酒,又苦又涩。
借酒浇愁,本就是少年对酒最愚笨的用途之一。
“阿兄。”延宗开门闯进来,壮实的身体挡住门外的夕阳,影子投在地上,倒很颀长。
孝瓘眯着眼,用手指去遮那闪烁的晖芒。
延宗一把夺过他怀中的酒壶,仰头痛饮起来。
“你……干什么?”孝瓘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说实话,那袋栀子是不是郑清操送给你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孝瓘用力捏了捏眉心。
“你们俩是不是……好了?”
孝瓘边笑边将头埋进膝间,淡淡回道:“若真如此,我怎会在此饮酒?”
“既如此,就别喝了!去太后那里回话吧!”
“太后?”孝瓘抬头,狐疑的望了望延宗,“为何去见太后?”
“唉!你这些天只管饮酒,可不知道你那袋栀子惹了大麻烦,赵郡王妃都因此暴卒了!”
“谁?”孝瓘的神智一下清明了许多,“为什么?”
“你先起来……”他一把将孝瓘抄起,又压低声音道,“我听宣训殿的人说,太后一直想给六叔换个媳妇,挑来挑去就看上清操了,可是六王妃也没什么大错,只好拿她元氏的身份来说,这才有了寿宴上的那些事;天家不知从哪听说了栀子的事,昨天赐衣时,劈头盖脸的就问我,我那会儿哪知道里面藏了这么多机关啊,直接就把你招了……谁料那袋子里居然还藏了张纸,上面有句什么诗,太后看完当时就怒了,将郑王妃单独留在了殿中。也不知她们谈了什么,王妃回到馆驿就薨了……”
延宗将孝瓘带至宣训殿,见娄太后正坐在柳叶桃下,轻摇着团扇。
“太后……”二人正欲行礼,娄氏却点了点旁边的竹椅,并道,“阿胖出去玩会儿,我和你四兄聊聊天。”
延宗担忧的看了眼孝瓘,孝瓘轻轻笑了一下,示意他没事,延宗只得退身出去。
“长恭,你现在入仕了吧?做的什么官职?”
“通直散骑侍郎。”
“这起家官不错,御前顾问,可以学到不少东西。你的几位叔叔和兄长,都是自此入仕的。”娄氏放下团扇,坐直身子,神色转而严厉,“他们却不敢像你这般稀松怠慢。”
“太后……我……不想做官……”
娄氏一愣,怒道:“你这孩子一向温吞儒弱,却不料这样没志向!你父皇若知,九泉之下也会蒙羞。
“我……我只想归隐山林,修行释典……”
“为何啊?”
“太后可曾记得那年明女庵中,我跪至天明,只求将窃妻赐还……而如今,她被天家纳归高阳王府,生死未卜,我愿用仕途换她平安。”
“你为了那废帝遗女,可愿从玉牒除名吗?”娄氏的眼中全是怒意,她见孝瓘坚定的点了点头,反是笑了,“你这孩子挺聪明的……是不是听说了栀子之事?”
孝瓘诚实的点点头,“是听说了,但是现在所说的,与那件事并无关联。”
“这么说……你与郑氏没有私情?”
“那日在涌雪亭,她的确丢给我一袋栀子,但我并不知栀子的含义,更未曾察看,后来只当是寻常的伤药送给了延宗。”
“真若如此祖母便安心了。你既无心庙堂,亦无需强求,待风头过去,便成全你们。”
仿若连霾的阴雨,突然间放了晴——孝瓘心中一片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