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衣着华贵,黑面霜纹,她放下手中快编成的草席,用突厥语问了一句话,白鸿回了一句,转问孝瓘道:“你们的大营为何起火了?”
孝瓘摇摇头,尉相愿忙道:“我们虔心祈和,却受到突厥兵的攻击,还焚毁了我们的营帐!”
妇人微微一笑,让白鸿翻译道:“我看你们心意不诚,不然可汗为何没有接到你们的国书?”
“国书通过使节递送,并不知道为何可汗没有见到。”
“也许是可贺敦拦截了国书。”白鸿翻译完母亲的话,自己又加了一句,“她一定是嫉妒你们的公主长得太好看了!”
孝瓘脸上发烫,心中羞耻不堪。
“请右夫人将我们齐国的诚意转承大汗。”
“大汗已经知道公主的事了,今夜,他正是带着可贺敦和诸王前去迎接的。”
“不是去攻击?”
妇人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那个不想让你们见面的人才是凶手。”
孝瓘点点头,事情果然如他所料:有人将贿迫长乐的事情透露给俟斤,长乐眼见无法劝服突厥退兵,只好赶在迎亲之前暗伏齐营,置他们于死地了。而此密告之人,多半就是这个外表纯真的小女孩白鸿。
孝瓘看了一眼尉相愿,他也面露懊悔之色——当时他们真的以为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就是跟丢了的婢女,仅仅教训了几句,便将其放走。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营中等待可汗回来吧。”尉相愿道。
妇人对白鸿说了一句突厥语,白鸿脸色一变,妇人又说了一长串的话,最后高声呵斥起来,白鸿才悻悻的对他二人道:“阿娘让我带你们去吃奶酒……”
“你阿娘也不想我们见到可汗吧?”孝瓘突然轻声问了一句。
白鸿连忙否定,“不是,阿娜就是怕你们渴了……”
说完,便将二人往毡帐外引导。
孝瓘边走边给尉相愿使眼色,尉相愿面露焦色,并不知说些什么,孝瓘再顾不得许多,直接对白鸿道:“麻烦告诉你阿娘,齐使厍狄敬伏命参将护我先往突厥大营,他见到汗王,也会如实告知。”
白鸿听后一滞,忙拉了孝瓘返回毡帐,将孝瓘方才所言译给阿娜。
妇人听到白鸿的翻译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突厥诸部已向天神起誓,此番出征必擒齐主而归,大可汗并没有和亲之意。”
孝瓘端端正正的对那妇人裣衽而礼,“突厥不与齐国和亲,其势必倾向于周国,右夫人业已废嫡为庶,而可贺敦元氏的地位会愈加稳固!奴婢虽力薄……但今日若能不辱使命,见到汗王,日后甘为夫人驱遣。”
妇人听罢,凝神打量起孝瓘,微微一笑道:“我信天神,不信人心。你路遇荆棘,才会乞求我的怜悯,而后通天坦途,你又怎会记得这半点恩情?”
她说完招呼侍从端来一杯马奶酒,令白鸿译道:“可贺敦之位,被一个自私的女人霸占着,她为了自己的国家而牺牲突厥的利益。非常遗憾的,被美色迷惑的大汗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个女人赶下可贺敦之位。当然,我并不愚蠢,不会在前门擒住老虎,而后门引入豺狼。今日,我可以放过你的侍卫,但你必须饮下这杯毒酒,在完成这个任务之后,你须得毁去你的美貌,方能得到我的解药。”
孝瓘微微一笑,义无反顾的走上前去,昂首饮下了那杯毒酒。
他早已生无可恋,只是,不能今日便死。
卷地狂风,黄沙似雪,乌乌瘴瘴的,隔绝了碧空与红日。
辕门内外,人影如梭,车马如织。那随风狂舞的金狼头旗下,面宽一尺,颜色红赤,气宇轩昂的男子,便是突厥的木杆可汗阿史那俟斤了。与可汗骈行的是头戴蒲大真,面蒙轻纱的可贺顿,她原是于都金最美丽的女子,可现在却全然不能吸引大汗的目光。
大汗的目光正凝在另一名“女子”身上——他玉色的容颜同样为面纱所袪,徒留了清秀的眉眼,几可入画。作为齐国别样的赠礼,突厥人从来不缺少防范未然的觉悟——“女子”的身边站满了手执长槊,背伏鸣镝的突厥猛士。
尽管如此,他依旧面容和粹,风韵韶靡。
“这位就是……”俟斤转问身后的齐使厍狄敬伏。
厍狄敬伏看了眼孝瓘和尉相愿,心下稍安,“启禀大汗,这位正是渤海公主。”
俟斤目不转睛的望着孝瓘,脸上分明是得意的神色,口中却命译官译道:“齐乃上国,突降公主和亲,我小小的锻部怎么承受得起?”
塞外的那片肥美的草原本是蠕蠕人的天堂,突厥不过是他们世代的锻奴。为了安抚蠕蠕,高欢曾将乐安公主嫁给茹茹的王子庵罗辰,而那个令娄太后颇为在意的蠕蠕公主,正是阿那瑰可汗的爱女。
谁能料到世代为奴的部落也终有崛起的一天。突厥在伊利可汗土门的带领下,在怀荒北面与蠕蠕生死对决,以突厥大捷,阿那瑰自杀而告终。齐国鉴于此前的盟约,收留了庵罗辰的残部,并为其与突厥的追兵在朔州展开激战,齐国和突厥的关系因此而恶化。
虽然后经庵罗辰叛乱,高洋出兵剿灭,突厥遣使朝贡,二者矛盾稍稍缓和了一些,却远没有好到缔结婚姻的地步——俟斤忙着与高齐的劲敌宇文家修订盟约,而定鼎中原、所向披靡的高洋则完全不愿与这个出身贱奴的手下败将有姻亲上的瓜葛。
然而,此番肆州之围改变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