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庚辰,本?是萧瑟深秋里平凡无奇的一天。
九原城内却是家家张灯,户户结彩,人们脸上甚至洋溢着久违的喜气——突厥放归了先帝的皇子:那位以一己之力,救了整个肆州的大英雄。
“这?位皇子容貌婉娈,堪比硕人。”
“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麇鹿见之决骤,突厥王见之垂涎三尺!”
在文人骚客们添油加醋的渲染下,九原城中的女?子奔走呼告,竞相涌上街头,只为一睹这?绮年玉貌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风采。
可惜,她们失望了。
她们只看到走在队伍最?前面,威风凛凛的“落雕都督”斛律光,还有他身后绵延冗长的部曲。
即便?快到刺史府邸时,谒者拦下了这?支队伍,朗声宣读天子圣谕——乐城公高肃进上仪同三司,也只有夫人郑氏缓缓下了辎车,叩谢皇恩。
“夫君病势沉重,不能起身,妾代为接旨,还望吾皇赎罪。”接罢圣旨,郑氏亲引谒者入正堂,辎车则拐入小巷,直奔通往内院的后门。
失望至极的少女?们望着郑氏远去的背影,想?着这?位夫人生得如此清丽,举手投足尽是世家风仪,又独得俊美皇子的恩宠,真乃上天眷顾之人,遂生出无尽的艳羡之情。
可没?人看到,辎车直接入了内院的马厩——至于那个原该在车上的人,则在参将尉相愿的搀扶下,拖着孱弱的病体,留在长城脚下的无名小村中。
他在前一天晚上曾对她说,他誊抄了一首诗,想?去祭奠一个人。
清操点点头,前日收拾行?囊时,她无意?间看到了那首诗。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衣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清操擎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望着那好几?处被晕染得不像话的墨字,不禁想?到世间抄写这?首《绿衣》①的男子,是不是都会把?字写成这?个样子呢?
辎车停在无名的村边,孝瓘正欲下车,却听清操颤声唤他。
“四郎……”她从车中取来青色的外?氅,披在他身上,涩而笑道,“风大,你穿得太单薄了。”
孝瓘心下一动,望着这?件青绿色的衣服,微红了眼圈道:“多谢。”
清操送走谒者,望着天子赏赐的笏板,紫荷,目光移到五色朝服上。她上前抖落开?一套,见那衣服虽然画了龙,却是上广下窄,裙摆如燕尾,分明是公侯夫人所着象服的式样。
她心中气闷,想?来有司是不敢乱了朝廷法度,随意?制作上仪同的朝服,他们一定是受了上意?的。
她早已料到皇帝不愿丑事被揭,更不会真心营救孝瓘,便?同时给阿范和长兄孝瑜去了书信。及至参将尉相愿带了前军来迎,她心中的那块大石才算落了地。可她实在没?想?到,不能称心如意?的天子竟会送了象服来羞辱孝瓘!真是荒唐之极!昏聩之极!直想?剪了这?些衣服,丢在那混蛋天子脸上!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旁边的婢子避尘见夫人脸色晦暗,也不敢多言,倒是她自己瞧见窗外?的月亮,问了句:“几?时了?第下怎么还没?到?”
避尘忙应道:“刚外?院的侍卫来说,第下托人传话,他直去晋阳,让夫人不要等他了。”
“去晋阳?陛下召见?”清操心生狐疑,既遣谒者来肆州宣旨,就不该再传他面圣了。
“好像……并没?有陛下的旨意?……”避尘懦懦答道,“第下还有一封信给您。”
“啊?!怎么不早说?”清操一下便?急了——无旨而擅离,岂不是要被当作叛乱?她接过信,忙乱的拆开?,赫然写着“放妻书”三个字。
“我在库头的大营中揉烂了一封,而今你竟又寄来一封……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与我和离吗?”清操凄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