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末摇摇头,“飞女的现状倒是知道。她高中出国留学了,经常会在社交平台上发风景和美食的照片,活得好不自在。”这个反差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怎么都挣不开。我注意到除杜莱优之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黑色阴沉,不见一丝血色,像在感同身受一样,可又在感同身受什么呢?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还没到它结束的时候。左千子也要说出她的耳闻目睹。“非典那年,每个班级都会配备一支水银体温计。一天早上,最早回来教室做值日的学生看到原本放在讲台上的体温计摔碎在地上了,班主任很快知道这事并专门空出一节课来捉出这个犯人。”“一支体温计至于吗,重新买一支就好了。当年我班里也有同学不小心打碎了的,最后是老师掏钱买一支回来,很简单的事情。”冯丽娜插了一句。“我的小学学校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上,那时体温计在小镇的市面上几乎售卖一空,长时间紧缺的状态,买不回来但又是必须的东西,所以即便是价格不贵的体温计,它的价值也远高比它本身。”冯丽娜点点头。左千子继续说:“班主任从‘勇于承担责任’扯到‘水银的危险性’,越说越严重,越说越凶,每位同学都将头低下,恨不得埋起来。班主任没法子,只能将责任划分到最早进入教室的那四名值日生身上。这四名值日生中有一位经常旷课、打架顽劣得很,班主任很不喜欢他,同学们也很不喜欢他,在对四名值日生的审问中,‘犯罪嫌疑人’的头明悄无声息地移到了这位顽劣生的头上,最终由班主任敲下‘就是你干的,还不承认’的铁锤。”“真是他干的吗?”李鸿明问道。其他人也放出想知道的求知眼神。“有些过于武断了。”我小声呢喃了一句。“什么过于武断?”被李鸿明听到了。我提高音量:“‘犯罪嫌疑人’的确定。”在脑海中稍微组织一下语言,我又说:“体温计的日常摆放是怎样的,如果只是简单地摆放在讲台上,被人碰一下讲台或者讲台本身就是不平衡带点斜度——”“讲台有两层,开放式,平常上层放一些粉笔和粉笔擦,下层放洗洁精、抹布之类的,体温计放在下层,确实摆放得比较随意,因为用得频繁和时间长,所以爱惜程度没有那么高。”左千子解答道。“你是想说体温计不一定是人为主观意识打碎的。”陈珊珊说。“嗯。还有一种可能,是昨天放学走在最后的那名同学打碎的,只因拖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值日生发现,所以很自然地认为事件发生在早上。”孙毅杰边点头边说,“就是说各种可能性都有呗。”“没错,各种可能性都有,但班主任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敢反驳。后来我的前桌,也是我的好朋友,值日生之一,她很肯定地和我说体温计不是那名顽劣生打碎的,因为每次值日,顽劣生都会故意迟到偷懒,而她开门的时候就已经见到体温计碎在讲台旁。”在话语的最后,左千子有个轻微的叹气动作,似有也似无。她继续说:“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讲出来。她说班主任不会跟小孩子讲道理,她只会认定自己想看到的事实。她还说,这样挺好的,谁叫他每次值日老是迟来。”听完左千子的叙述,大家都陷入到长久的沉思中,也许是话题中所隐藏的黑暗太浓重了,以至于led灯都跟着暗淡下来。不,是真的暗下来了!!“灯烧了吗?”“是柴油发电机故障了。”杜莱优早有预感似的说道。话题因此暂时结束。杜莱优和渔子霏都出去了,一个往上准备分发蜡烛,一个往下确认自己的猜测。我不放心杜莱优的身体状况,跟着她一起下去。如杜莱优所言,是柴油发电机故障了,具体原因是喷油嘴堵塞导致缸体失火停机。综合楼有可更换的喷油嘴,但现在的环境……“可能是柴油发电机使用率不高,平常不注重保养,导致几个喷油嘴都堵塞住了。”杜莱优解释道。“那怎么办。”“只能简单清洗一下看能不能用咯。”“我来帮忙。”一轮简单的清洗过后,柴油发电机又重新运转,响起熟悉的机械声,但几秒过后,声音变得刺耳,听上去像是一匹壮马突然变成一匹苟延残喘的老马,不过还是能够运转起来。观察几分钟,杜莱优说:“像不像一匹奋力咆哮着的老马。”“哈!嗯。”没想到和她想一块去了。“听声音像是缺缸了。不管它啦,能撑一会是一会。”将可能仅有的电力都转接到冰柜上,又观察了几分钟,就和杜莱优一起上去了。许多人出来探个究竟,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又各自去启航超市领物资,骚乱持续半个小时左右就回归于平静,我们又像刚才那样围坐在一起继续未完的话题。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我突然想到一篇古代的警世名言。”渔子霏清了清嗓子,念道:“谗言谨莫听,听之祸殃结。君听臣当诛,父听子当决,夫妻听之离,兄弟听之别,朋友听之疏,骨肉听之绝。堂堂八尺躯,莫听三寸舌。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不愧是常年拿奖学金的人,她这些知识到底是从哪里摄取的。“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这一句太妙了,道出多少常被人忽略的“谋杀”,这种“谋杀”从小到大一直存在着:校园欺凌、老师的偏颇、网络暴力,进入职场后同事间的口腹蜜剑……,多少人深受其害,多少人死于“谋杀”之中。它狡猾地存在但又无影无形,恰如杀人不见血。记得陈珊珊闹着要自-杀的时候,孙毅杰也对我说过“言语可以逼死人”,想来他肯定是早有体会。话说回来,专业里拿过奖学金的人现场就有四位,二班杜莱优、陈珊珊;一班渔子霏、左千子。总感觉,我好像有些格格不入。“意思是易天是想用……不,不对。”孙毅杰刚要说什么又给吞了回去。“啊。”左千子在他之后惊跳起来,有些慌张地说道:“我说的事不是想要暗示易天什么,就是突然想到说出来而已。大家不要误会。”过一会她又说:“其实我们这样,是不是也在用言语的利剑刺向某人。”陈珊珊有些激动地说:“对啊,我们不应该讨论谁是毁坏仪器的嫌疑人吗,怎么变成对易天的揣测了,还是恶意的那种。”“事是人做的,总也避免不了谈论人。”杜莱优温软而缓慢地说道。“……也对。”“等等,让我捋一捋。”孙毅杰叫停大家。“易天是想在大家心中埋下钱建峰很坏的印象,但由于他无凭无据,反过来他也被大家怀疑是否是想用舆论打击钱建峰。”没有人作声,孙毅杰知道自己说对了。“我不明白。易天何苦这样做呢?”孙毅杰摊开两只手,疑惑地问向大家。“激进派和保守派几乎旗鼓相当,没有足够的舆论环境,易天选择这样做无疑是在引火烧身,反受其害,要换我我即使认定某人是作案人,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我绝不会说出来。我不觉得其他人会比我笨。”孙毅杰的自知之明让我眼前一亮,是啊,能进入同一所大学,说明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我们会不会想得太复杂了,易天可能只是单纯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李鸿明说。杜莱优耸了耸肩,“直接问易天不就行了嘛。”“不了不了。”都摇头兼摆手。“他这互相伤害的方法有些……太笨了吧。你们看,我们现在都没有在谈论钱建峰的,都是在谈论他。”孙毅杰还是不解。“我不这样觉得。”李末紧接其后反对道,然后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冯丽娜,你和钱建峰交往多久了?”“哈?”冯丽娜有些抵触,“这……有关系吗?”“你如实回答就行。”“三个月左右。”“之前你了解钱建峰有多深?”“……没有多深。”“可以了,谢谢。”“你问来干嘛?”渔子霏问。李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以前的一件事。“之前男生宿舍发生过两次盗窃事件,男生都知道吧。”我跟着他们点头。“两次盗窃事件丢失的都是现金。当时我们讨论过的吧,认定两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我又跟着他们点头。“捉到人了?”左千子问。“没有。”至少有两人一同回道。“没有报警?”陈珊珊顺着问道。“没有。”李末干脆地回道。又说:“第一次是乔子轩钱包不见了两百元,他钱包比较厚,以为是自己记错数额没有在意。第二次是大耳放在桌面上准备帮小霞报名学车的五千多元,他去到驾校交钱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一百元,他以为是被风吹了或是途中掉了,只怨自己也没往那方面去想。但他没有像乔子轩那样藏着掖着,很快,乔梓轩知道了这件事,两人互诉苦肠之后才惊觉是宿舍里有人手不干净。但平常大家都是大开宿舍门,对于贵重财物谁都有可能伸出那只黑手,又加之金额不大,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当时还是讨论出几个重点怀疑的对象。”“哪几个?”冯丽娜似乎预感到会有钱建峰的名字,所以她很焦急地问道。李末沉吟一会才缓缓说出口:“钱建峰、成果。”我时常不合群,所以啥时候讨论,讨论出什么结果我并不知情。李末前面已经做过铺垫,所以钱建峰在列如大家所预料,但我也会在列,这……我是做过什么让大家怀疑到我了?“怎么会怀疑到成果身上。”渔子霏在替我打抱不平。却反而让我更尴尬。“别激动,又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成果你也别介意。”孙毅杰插话道:“是因为你经常出去外面做兼职,给大家留下很缺钱的印象,加上你孤僻的性格,会被人怀疑很正常,怪不了别人。至于怀疑钱建峰的理由和怀疑你的理由是一样的。那段时间钱建峰因网赌输了很多钱——”,!“网赌?”冯丽娜惊叫起来。“你对身边人……”孙毅杰假装咳嗽几声,没有继续往下说,接回了刚才未说完的话:“很多人都被他借过钱,因而成为重点怀疑对象。但如大家所知道的,最后也不过是人们口中偶尔的谈资。现在来看,成果你的嫌疑算是洗清了,因为是钱建峰所为的概率更大。”也太敷衍了吧!不知有没有人看到我现在的脸是僵住的。“因为钱建峰偷窃过超市的商品,所以将丢钱的事也降罪到他头上,有些太不合理了吧。”冯丽娜情绪上有些激动。“是不合理。你已经点出了问题的所在。”李末一脸平静。“啊!?”“没有人会一身干净,或者说一个人即使很干净,人们也能在他身上找出黑点并加以放大。所以易天即使找不到任何证据,钱建峰也会在像我们这样的讨论中被人扒干扒净,不断累加黑点,最后在人们的心中种下极不好的印象,在将来的某一天,种下的这个种子会爆发出来,生根发芽,直至将钱建峰蚕食殆尽。”“也就是说,易天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有效的。”孙毅杰边点头,边说道。“如果不是今天擦地的时候,我给你们打下了‘预防针’,你们会对易天有所怀疑吗?”那时在场的几人陷入了沉思。“我是不是也在你们的心中对易天种下了不好的印象?”李末十指紧扣,“为什么大家不会像怀疑易天那样怀疑我?因为在推断出的案发时间段,我和你们一样也在楼顶,你们都是我的证人,所以我顶多算是嘴贱,你们绝不会怀疑到我身上。那……易天当时有不在场证明吗?”还真没留意当时谁在场谁不在场。“易天只要找到人证,他就不是在自损了,他是在耕耘。我相信他会找到的,或许这会已经有人替他证明。”对于李末煞有其事的推断,李鸿明似乎是不怎么相信,他说要去一探究竟,便离开了一会,十几分钟后他才匆匆回来。“真有人替易天做不在场证明。”李鸿明一进门就说道。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李末身上,其他人也一样。李末没有很得意的样子,还是一贯的冷静,十指依然紧扣在一起。“易天‘贼喊捉贼’的嫌疑已经洗清,是不是说明钱建峰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或者换个说法,大家愿意相信钱建峰没做过吗。”李末看向冯丽娜,“……冯丽娜。”“我……我不知道。”“即使是真没做过的事,但一旦有人给出了猜疑,不知情的人们只会更愿意相信他有做过。生活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比如一个高管涉嫌强奸女下属,最后被判无罪,你是愿意相信高管有做过还是没做过。有的人会说是普通人搞不过有权有势的,并不是真的无罪;又有的人说是女下属为了升职和钱财主动勾引高管,被害者有罪论。不论是哪种说法,讨论都是建立在高管和女下属确切发生了关系的前提之下,很少有人能跳脱出事件本身来讨论。”李末两手打开,“如杜莱优所言:人渴望真实,或者说,人希望看到的所知是真实的。直白地说,钱建峰做没做过不重要,我们认定他做没做过才是最重要的,很显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钱建峰的人品不足以支撑我们对他的信任,我们不能排除他没做过,换言之,我们更愿意相信他有做过。将来的某一天,如果还出现类似于仪器莫名被毁坏的事件,我想我们第一个想到的人必定是钱建峰,到时他——”李末没有说下去,可能是顾及到一旁的冯丽娜。就是说易天朝钱建峰射了一颗子弹,但子弹还在飞行中,总有一天会射进钱建峰的脑门——我顺着李末的话在心中作出总结。孙毅杰交叉手臂,长“唔”了一声。“有这么神奇吗,不过是两人的小打小闹罢了。”“您之前有说过,激进派和保守派几乎旗鼓相当,双方都在舆论中占不到优势,实际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明面是两人的摩擦,暗里实际是两个派别的争斗。”李末解释道。孙毅杰还是眉头紧锁。“和答历史考卷一样,不能忽略事件发生时的背景。不一定是时代背景,也可以是立场背景、环境背景、舆论背景。在封闭的环境下和两派争斗的背景下,易天和钱建峰的摩擦从个人的上升为集体——”没等陈珊珊解释完毕,孙毅杰就兴奋地表示他懂了。“哦哦哦。就好比一件普通的校园欺凌事件,要是上升至网络热搜,校方的对待态度便会有所不同。再比如两个人的普通打闹,要是有一方是当权者的子女,事件的舆论程度也会不同。”“基本是这意思。”李末点点头。:()重生之不成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