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十月二十五日,锦州城内。晨曦蒙雾,吝啬的天公终于在今日抛洒下了棉细的小雪花,将整个锦州城内外渡上了银。突如其来的降雪,引得锦州城内一片欢声雷动,犬吠鸡鸣当中,人们互相道贺。人说瑞雪兆丰年,这场小雪一下,让人们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纷纷走出家门,仰着脸,伸出手,感受这来之不易的馈赠。中屯卫衙署后院,是赵率教的居所,进进出出的下人们也是一脸的洋洋喜气。今儿个是发月钱的日子。眼瞅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过年,赵总兵又许他们轮换当值,提前采买自家的年货。刚兴致勃勃地在雪中舞了一通剑,赵率教浑身发热,在婢女婆子的服侍下洁面净手,准备早膳。黄澄澄的栗米粥、绿油油的腌莴苣、黄白色的萝卜条看起来十分诱人,赵率教端起碗刚要喝粥,就听见门外一声通禀:“老爷,衙署外有人求见。”赵率教还未说话,伺候的婆子就皱了皱眉“你怎么这般没有规矩,这大清早的,任谁来见,也得等老爷吃完饭再说。”“那人说……有紧要的事。”门外的小厮支支吾吾地,怕受罚又怕耽搁了要事。“带他进来罢。”赵率教放下了粥碗,他已经知道来人是谁。过了一会,看了看被领到屋内的人,赵率教摇了摇头,点指着他笑骂道:“饿死鬼托生?大早上就上门来打秋风。”接连接触之下,韩林已经与赵率教混的熟了,知道赵率教有儒家的温文尔雅,也有武家的不拘小节。与这样的人结交,你越客气反而越疏远。韩林在地上行了个跪拜的大礼,然后径自站起了身,对着赵率教嬉笑道:“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来总镇这儿蹭一顿就省一顿。”“坐罢。”赵率教指了指对面的空位,然后又向旁边的婆子吩咐道:“王婆,给这个饿死鬼盛一碗粥。”王婆是家中的老人了,借了赵率教的光,寻常将校见到她都得问一声好。她起身又盛了一碗粥,冷着脸重重地墩在了韩林的面前。“哎呦!可不敢糟践了。”看着洒出来的米粥,用手抿进了嘴里,接着秃噜了一大口,烫得他“嘶哈”吸着冷气。赵率教看着韩林的样子,冷哼了一声缓缓地说。“扮这般的粗俗穷酸相,我就不知你以前是个知礼的儒生了?进门就哭穷,又想在我这里淘换点什么?”韩林夹了一筷头子腌莴苣放进嘴里嚼着,随后从怀里掏出了竹筒放在桌上道:“那得看总镇大人愿意赏些什么了。”赵率教也不怪他无礼,从身旁取了干净的巾子擦了擦手,这才抄起竹筒,去了帽盖将里面绘图抽了出来。只一看,他就顿时愣住,随后凝着眉一张一张地仔细查看。看着赵率教与纪用一般无二的神情,韩林嘴角不禁勾勒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看了良久以后赵率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嘴中道:“给少了哇,给少了……”就在韩林心中纳罕什么“给少了”之际。赵率教从怀里掏出了一方腰牌,拍在桌子上,随后也不理韩林,继续去看图,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韩林探手拿过腰牌,翻在手里细细查看,与锦衣卫的腰牌不同,这个腰牌青铜制,呈圆形,正面用阳文刻着一个“令”字,背面用阴文篆着“贴队官”三个字。看着这面腰牌,韩林心中大喜过望,拿捏在手中把玩不已。这是什么,这是贴队官的腰牌!有了这个,就能光明正大的拥有五十人的部属。有了这个,就可以和王黑子王营平起平坐、分庭抗礼,再也不必去看他的脸色了。而就在他欣喜之际,赵率教用余光瞥了瞥他,从嘴中说出的一句话,差点让韩林的血都凉了。“怎么样,不比纪老公昨夜给你的差吧。”韩林额头冷汗微冒。这锦州城内还有安全的地方吗?细思之下,韩林有种被窥视和拿捏的恐惧感。昨夜,他才到家几个时辰,就被纪用给叫了过去,今天一早来赵率教的府上又被点破了昨夜的去处,韩林受到的惊吓不可谓不小。想也未想,韩林从怀中掏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赵率教只是微微一瞄,冷笑了一声:“霍!锦衣卫试百户,纪老公好大的手笔!”“收着吧,这东西尽量少往外露。”韩林点了点头,抬头又撞见赵率教似笑非笑的眼神。“你是不是心中纳罕为什么都知道你的行踪?”韩林低下头,连道不敢。“都敢把个小西虏带进锦州城,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赵率教说得轻描淡写。但韩林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他已经不敢造次,连忙站起身来躬身等着受罚。接着就听见赵率教冷冷得哼了一声:“原本还以为你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却没想到尽是窟窿眼。“你也不想想,这是抚台亲自吩咐下来的事,得有多少眼睛盯着?得有多少人前后奔走探寻?”“而你呢,耍心机花招,也不看看时候,手脚也不干净利落,若不是你带回来的是个虏子,不是鞑子,不然你的人头早就在城中高悬了。”韩林被骂的不敢吱声。但他心里也清楚,此时赵率教骂得越狠,他就越平安无事。不然赵率教早就将他绑起来砍了,哪还有这多话跟他说。过往,韩林一直自诩聪明,向来都是抱着小觑古人的心思。可接连被纪用和赵率教敲打,如今才发现,人家只是比你生得早而已,并不是比你傻。看着他那副模样,赵率教弹了弹手中的绘图,叹了口气:“如今你立了个奇功,功过相抵就给你个贴队官,你也别嫌小,就这样罢。”“韩林不敢,如没有总镇的栽培,标下不可能有今日,怎么敢刚得陇又望蜀?”但韩林心中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都说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合着刚才对我那一通骂,就是为了这一颗甜枣?赵率教似乎掩饰一般的咳了一声,说道:“来吧,说说吧,你这图都画了些什么。”:()铁蹄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