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格的院子在西首,红线来时,正赶上了这屋里最辉煌的时段。两扇窗户都被支得老高,夕阳的余韵便顺着窗子,塞了满满一室,地面以及四壁都呈现出温暖的淡黄色,老旧的墙壁,腐朽的房梁,生着铜斑的灯盏都新生了似的,在温暖的淡黄色光线里,熠熠生辉。命格则以极随便的姿势盘坐在窗根底下,就着光晕,翻看什么。只见他的肚子上摞了一打宗卷,高到了一定境界,在阳光里东扭西歪的飞着。哎呀……影响星君办公了!红线很不好意思,命格连眼皮都顾不上抬,可见很忙,他觉得自己很失礼,便安静的候着。他本是个不爱生气的人,难得动回真怒,此时竟觉得极其疲累,静静站了一会,室内的色调柔和又舒服,那满肚子气竟消弭了大半。命格看书很奇怪,手指根本没碰到书页,只是凌空虚捻着,那些脆黄的纸页便哗啦哗啦的翻动起来。能够瞥见,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好似爬了整页的蚂蚁。不一会,命格肚子上那高高的一摞便减少了,“看”完的那些又不知消失去了哪里。这么多字,能看清吗?看画都没这么快的……倒像是晒书。“星君都看完了?”命格摇了摇头道:“堪堪看完一半。”红线不禁咋舌,原来真是在“看”。“那些是什么?那些字迹……看起来怪得很。”“那些是历代命格星君记下的命簿……”命格转着手腕,又捏捏太阳穴。命簿?难怪……字迹与月老祠那泥塑持的婚牍是一样的!想到月老,红线又道:“那天我去求月老了。”“哦?去求什么?”“……求平安。”在命格面前,若坦白承认是去问姻缘了,有些跌面。“去月老祠求平安?能管用么?”命格挑挑眉头,刻意扮丑的马脸显得更长了。“不管用……月老根本没理会我。”说话功夫,天色便有些暗淡了,窗外吹进的风也有些凉,红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衣襟扣紧些。命格扫他一眼,便去了窗栓,又将窗户合拢。“那你此刻又找我做什么?”关上窗后,房里很黑,更加看不出命格的表情,空气里却传来奇怪的呲呲声。“我……我想请教星君,请问小仙的劫报,该如何还之?”红线小心问道。‘嗤’的一声,一小团红光应声燃起,映出命格的一双手。原来刚才的声音是他在擦火石。命格本不必火烛的,点灯也是为他……想到此,红线心里一暖,又想起刚才命格关窗,大概也是看出了他冷。一盏灯很快点亮。“除了这个,你还想问什么?”命格拢着那小团红光又往屋角走,亦步亦趋,小心翼翼,整个人都因此显得平实可亲起来。红线道:“我还想知道这世我的姻缘……我想知道,是否被月老捉弄了!”扑哧一声,又一盏灯燃起,好像一声嘲笑。红线有些羞赧。命格反而笑了,抖着手上那方火石,道:“不错,有长进!你终于问了。那么我便来回答你,关于劫报的事……”命格掐了几指盘算,只一会功夫,便道:“现在还不到时辰,再过几日,当他来求你时,你再来找我。”“求我?那我现在该当如何?”夕文会求我?会烦我还差不多!“现在?自然是顺其自然!”命格又原地转了半圈,看着被灯火映得影影绰绰的墙壁,道:“至于你的姻缘……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月老压根没有捉弄过你,不仅如此,他连红绳都没给你栓。”“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怎么可能?!那我……那我这些……”红线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时呆住了。没捉弄过我,也没栓过红线……那我对苏离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是怎么来的?还有我对贺宝……若不是因为月老,那是因为什么?情孽不也是有因便有果么?我与苏离,与宝儿,又有什么因,有什么果了?他们的前世是什么?我又是什么?不,不,他们的前世是凡夫俗子,我的前世是一截红线,我是修了一千五百年的红线,和他们……定然扯不上关系的!“你想说什么?你想问,为何你会……情动?”命格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烛火,道:“我现在也不懂……不过,我听说,作为凡人,情之一事,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道是大梦浮生一场,却还要缠得你死我活,以你的道行……大概还把持不住吧。”红线抬头看他,命格的话,乍听之下有道理,情爱便像飞蛾扑火,即使他也不能免俗,但仍不能解释,这前后的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