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好像画中人成了精,比前几年更扎眼。苏离猜测不出是什么样的生活将他打磨得如此晶亮,二人就这么隔了十步互相望着,仿佛时光倒回至竹斋里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只是在这一次对望的角逐里,明显是红线占了上风。对苏离来说,红线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原地站着便是一处风景。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不远处,苏离的目光贪婪地舔舐着他细微的每一寸,包括脖颈处闪出的一抹内襟的颜色,以及袖角下露出的一小截浅白的手指。苏离不可抑制地兴奋着,一切都无声地吸引着他想要靠近、再靠近。但他却没轻举妄动,仅仅维持着最初的姿势,暗暗喘息。不是不愿,而是不敢。红线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气场,清冷的气息与暖金阁的温暖氛围卓然不同,两相碰撞下,竟似擦出了纯白的雾气。苏离不敢贸然近前,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只要一步,那人就会乘风而去。红线的目光又落到地上,落在那些或横或竖或半掩或打开的精美卷轴上。苏离第一次生出忐忑的心情,仿佛心事都摊得明明白白的,一目了然。还是红线先开的口:“陛下遣退了近卫,是在等谁?”苏离完全可以顺坡下驴就势答曰:“在等你。”但他不想扯谎,他沉吟道:“在等一个有趣的人……”红线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离近了去看地上一幅画,画里有两个人,背景是竹斋的窗户。苏离画功的确了得,画面主景是两个正在听课的少年。其中额心生红痣的那只正一手托着腮,一手举着书简,目光却明显放在了窗外葱戎的春色上,那副神游物外的小样刻画得栩栩如生。“那时我在三楼时,向下望去,就能看见你。”苏离忍不住轻声道。红线点点头,没有看他,反而更加专注地研究起画中另一个人来。那个作为陪衬的少年用的是虚化的手法,只寥寥几笔,但还是能瞧出端倪,那份独有的憨傻认真,除却贺宝还能有谁?红线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勾起唇角。苏离有些反酸:“还有许多幅,何故独独瞧那一幅?”红线心中一紧,抬眼望去,果然如夕文所说,单就摊开来的粗略算去,也上了双位数。苏离瞧出他的不忍,一把捉住他的手,言辞恳切道:“仙弟,一切都是为兄的不是,这些年……我很担心……想起来便后悔,你若回来,就不要走了,明早……我便下旨,接瑞大将军回都城,再命人将瑞府翻盖一新。以后……来去都由你,可好?”苏离的手又大又暖,被他握着,红线身心都疲了。“好,”他想也没想答道。“……你答应了?再也不逃了?”苏离愣住了,这个答案反倒令他觉得不真实。“对,我再也不逃了。”红线看着他,肯定的点点头。苏离有些迷惑:“啊……哈……难道是梦?”他忽然站起,四处寻找着什么。很快,他看到条案旁的一盏灯火,他捉起袖角摸向宫灯,手指与灼热的灯托相触,发出极轻的“滋滋”声。好疼!同时,喜悦在苏离的心里“噗”的一下爆开,弥漫到四肢百骸。“你干什么!?”红线冲过去,一把扯开他的手。苏离的食指肚上烧伤了一块,黄黄的,黑黑的,就像不小心被烧红的烙铁烫到那样。“不要紧。”苏离笑得有些憨。“别动!”红线捧着苏离的食指,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挖出一块软泥涂上。“这是薄荷膏,涂上就不那么疼了,别沾水了,否则要掉皮……”“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苏离低头看着红线,后者探手入怀涂抹伤药的动作太麻利,令他有些心疼。“不过以后就好了,明天,朕便下旨,令他们翻新瑞府,或者……朕可以另赐你一座府邸,你放心,这次一定没人敢讲你的不是……”上好药,苏离没有放开红线,而是将他慢慢拢进怀里,拥了好一会。“可是……贺仙并不想要府邸。”红线靠在苏离胸前,眼中尽是此情此境不合拍的决绝。苏离用下巴抵着红线的耳廓,柔声道:“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朕。”红线假意想了一会,道:“那我要……那些画儿。”“哪些画?”“陛下画的那些……我想拿回家去,慢慢看……”一滴泪水,暗暗濡湿在苏离胸前。“好,要几幅?”苏离皱着眉头,答应得颇不情愿。“全部。”“怎么是全部?朕……不舍得啊。”苏离环抱红线的臂弯又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