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霜用力摇头,“祖母,我爹并不知道谢琰的身份,他是清白的!”
“放肆,九殿下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老太太斥道,“若你父亲不知,为何要力排众议,定下你与殿下的婚事?听霜,往日我最疼你这个孙女,你是个通透灵秀之人,还看不出来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吗?!快将实情道出!”
沈听霜只是摇头,她觉得自己的泪都要流干了,可没有人信她,父亲是清白的,他不会贪污贡品,也不会明知九皇子身份却留他住在府中,甚至定下她与谢琰的婚约。
“父亲是清白的,他只是看出殿下有大才,绝非池中物,才会有爱才之心,绝不是生出了攀附之心,祖母,父亲是被人陷害,这些欲加之罪本就是莫须有之事,倘若连祖母都不相信父亲,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老太太气急:“孺子不可教!”盛怒之下,她的脸色愈发狰狞,身上的鸢茶色衣裳像是被火烧过的朽木。
沈听霜只觉得一股莫大的无力感要将她吞没,她恨自己无权无势救不了父亲,恨家人无情无义,更恨她自己……为何是个女儿身,莫说外出走动,只她身上的婚约就能要了父亲的命……等等。
沈听霜忽得反应过来,婚约,婚约!她和九皇子有婚约在身!
西院角门!
沈听霜当下顾不得许多,她回到屋中换上母亲送来的嫁衣,又施了粉黛,搽上胭脂,戴上钗环,去了西院的角门。
谁料出门后空中突然飘起细细密密的雨丝,她并无遮雨之物,没走一会儿便觉得周身泛起黏腻的潮湿感,往日热闹的府邸,如今却像是一座空宅,静的她能听到渐大的雨珠落在地上的声音,静的她能听到府外天策军甲胄碰撞时发出的凌凌声。
沈听霜忐忑地走到角门,透过门缝,果真看到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停在门外,一时心中大喜,连忙理了理发髻,整了整身上如火的嫁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谁料还未走近轿子,便觉腹部剧痛,犹如被利刃刺穿,沈听霜身形踉跄,垂首一看,竟不知是不是她出了幻觉,赫然有一染血刀尖,她轻抚上去,染了满手的血。
可她怎么甘心,父亲还未被救出,她不能死,不能死的悄无声息,可身后那人速度极快地捂住了她的嘴,沈听霜奋力挣扎,却如何也动弹不得,小轿前的两名轿夫似纸人一般无动于衷,慌乱间,她扯下一枚腰牌,只来得及看清其上似龙似凤的奇异纹路,便再也没了力气。
*
洪熙十五年九月,杭州刚下过一场雨,寒风料峭,掠过院中芙蓉,带来一丝沁凉的幽幽暗香。
沈听霜嗅到这缕香,寒意侵身,一时惊醒,才忆起自己已经回到了十四岁时,事发的一月之前。
此时,她尚是封疆大吏的嫡女,西施貌,咏絮才,是杭州府人人称赞的贵女典范。
恰逢婢女端来药汁,沈听霜循着本能拿起汤匙,药汁入口,酸,苦,辣,辛,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呛得她泪盈于睫,下一刻便有一滴清泪砸进碗中。
“姑娘莫要怕苦,快吃些蜜枣甜甜嘴。”
沈听霜回神,发觉自己失态,便接过帕子拭泪,而后执了银箸夹住一颗蜜枣吃,蜜枣甜腻,极快地冲淡了口中的药味,“茗枝,我身子已经大好了,这药便不用再喝了。”
茗枝眉头一皱,难得驳了自家姑娘的话:“这话可不能由姑娘来说,要听赵大夫的,您这次落湖后发高热,睡了两天两夜,如今正是要紧时候,可不能断了药。”
三日前,因着府中二叔的长子中举,沈府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宴会来庆祝此事,沈听霜在前院为众宾客抚了一首《醉渔唱晚》,琴声悠悠,情意茫茫,一曲毕,众宾客拍手叫好,一时或羡或叹,尽数赞她果不负杭州府第一才女之名,就连母亲,也难得对她莞尔。
可她却并不觉得欢喜,反倒觉得心口闷的透不过气,便借口歇息,去了后院,坐于湖心亭内,身边的丫鬟被她打发到远处,正是岁月静好时,却忽然听到被她打发到亭外的丫鬟和四妹妹起了争执。
沈听霜于是起身去问出了何事,便听四妹妹解释道:“三姐姐,我出来走走,见你在亭中,想去找你说说话,却被拦下了,既然三姐姐不愿让人打扰,妹妹便回去了。”
沈听霜往日和四妹并不常说话,四妹是二房葛姨娘所生,平日谨小慎微,如今居然主动来与她说些体己,沈听霜虽然诧异,可还是与她同去了湖心亭,才知四妹是来向自己讨教琴艺。
她自然乐意教妹妹弹琴,便命茗枝去取琴,谁知转身之时脚下一滑,腰身碰到石栏,无力之下摔进了湖中。
虽然不幸,可周围尽是丫鬟,加之四妹妹及时派人去了前院,此事至多也是她病一场,喝几副药便能了,谁知,突然有一个男子过来,跳入湖中将她救了上来,而沈听霜湿身被一男子抱着的场面,被赶来的贵太太们尽收眼底……
“三姑娘落湖被男子救上来了,这不是被看光了吗?”
“何止,还被男人摸了,清白都没了。”
“我要是她,宁愿沉在湖里不上来。”
人群嚷嚷,沈听霜拼尽最后的力气推开身边的人,看到母亲沉沉的脸色,心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