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这一下起了作用,答伏尔随即冷静下来,眼中那抹鲜血似的愤怒渐渐淡去,眼神也清明起来。
低头看清身下女子憋得血红却倔强怒睁的眼,手忙脚乱去试阿如的呼吸,嘴里还喃喃喊着:“阿依慕……阿依慕……”
好在还留了半口气在,阿如缓了半天才喘顺了,她明白,答伏尔不会无缘无故对她身份起疑,要对付他这样的枭雄,就得比他更狠。
将那截滴血的簪子抵在自己颈间,阿如哑着嗓子问:“这,这算是交易达成了吗?咳咳,事成以后……放我走……”
答伏尔沉默不应,阿如便就那样躺着,眼都不眨一下,蓄力将簪子锋利的尖刺进了自己的脖颈。
顷刻间血流如注,答伏尔着实没想到她对自己这样狠,忙一把将那簪子打远了,捂着她伤口,扬声唤了一句巴丝玛:“去请铁先生,悄悄的去!”
来的是个怪模怪样的男人,全身上下不露半点皮肤,连脸都盖在一张铁皮面具底下。看上去极孱弱,身量亦不似漠北男人般高大,操着的却是漠北口音。
“脖颈处最是薄弱难医……”面具男人似是伤了嗓子,声音喑哑低沉,“好在狼主及时按住伤口止血,否则神仙也难救。”
原来血不停的流是这样困倦的感觉。阿如只觉自己轻飘飘的,好似在梦里一样,又回到儿时与母亲为伴的小院子里。
阳光那样好,晒得人身上出奇的暖。小小的她就坐在院子里花藤缠绕的秋千架上,任母亲在后面推着自己高高飞起来又快速落下去。
眼前的景物快速掠过,风也从耳边呼啸而过。母亲的笑声那样真切,甚至连推秋千的触感都无比真实。
阿如欢喜极了。
可不知怎么脚下一空,突然就摔下来了。接着耳边“扑通”一声,阿如整个人都掉进冰冷的湖水里。
周身冷得刺骨,阿如怎么努力都上不了岸,只能流着泪不停地扑腾不停地喊:“娘亲……娘亲……”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答伏迩不在,帐里只剩下巴丝玛,不知道在熏什么,呛得阿如直咳嗽。
“夫人您醒了?”巴丝玛听见声音,忙过来问,“昨天可吓死我们了。”
阿如忍着颈项里钻心的疼和鼻息间甜腻的香味,问她:“什么味道?咳……快拿出去……”
巴丝玛忙吩咐小丫头拾掇出去,附身在她耳边说:“左夫人一直派人盯着,帐内血腥气实在太重,不得已拿香料熏一熏,夫人忍一忍。”
左夫人?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她以为谁都稀罕跟她抢男人?
也就是浑身没力气,但凡能起身阿如都得冲到那香缤夫人帐外骂上一顿。
可她清楚记得跟答伏迩的约定,就算是装,也要装得像。
挣扎着起身,阿如嘱咐巴丝玛:“将昨日送进来的新茶包上几包,往各位夫人帐里都送一送,就说我伺候狼主身子疲乏,少有走动,请姐妹们不要介意。”
这哪里是送礼?分明就是上门挑衅。巴丝玛愣了愣,还是按她的吩咐去办了。
帐里只剩下阿如,想抬手去拿茶盏却笨拙地碰倒了一片杯碟。
“公主……”
能在这里叫自己公主的只有柳叶一个。柳叶许是听见声响,怯怯缩在帐外,轻声问,“您是想喝水吗?”
阿如嗯了一声,喊她进来:“受不了碗盏上那股生牛乳的味道,你拿滚水烫一烫再倒茶,或者拿酒涮一涮也可以。”
柳叶忙手脚麻利拿滚水烫了茶盏,斟了茶递过去:“晨起时狼主专门嘱咐过,王帐里不许外人进来,可左夫人帐里的努尔姐姐老是找我说话,我只好躲在王帐附近。”
左夫人的人没事找一个小丫头做什么?自然是想打听阿如的事。
阿如笑笑:“你倒是机灵。不过咱们身处异族之地,小心些总没错。平日里的杂事她们吩咐了你便做,不吩咐便是不愿你掺和,你也机警些,别去自讨没趣。”
柳叶低声应了,不敢看她,阿如又问:“还有何事?”
“我……”柳叶拿手铰着自己衣襟,好半天才说,“我想回家……”
当时问过她意愿,明明是自愿来的。如今又要回去,来时容易去时难,这道理阿如明白,柳叶不可能不明白。
但怎么说也是自己带出来的人,有始有终也是善事一件,阿如沉沉声,问她:“你想好了?来时咱们乘撵坐轿,再回去,可就是丧家之犬。”
先是发愣,后又摇头,阿如心知她年纪小不知事,恐怕自己心里也没个考量,遂耐心道:“你等想好了再来告诉我。你若是真想回家我总能替你谋划,可你回去之后一概事宜我便是鞭长莫及,你先前跟我时曾说你是宁王府新买来的,家里也没有父母亲人,那你回去之后要如何过活?”
或许是从来没有人替自己想过这些,柳叶听着,敛眉低低地哭:“公主……我怕……”
昨日那阵仗别说她了,阿如自己想想都后怕。可答伏尔那样的枭雄,能以一己之力聚合离散的漠北诸部,并与大周呈对抗之势,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过?想要在他手底下讨活路,就要比他更狠才行。
“别怕……”阿如喃喃,似是说给柳叶,也像是说给自己,“别怕,天塌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