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仍站在阴处,没有被阳光晃到眼,却被眼前齐整白亮闪着光的一排牙齿晃到了眼。
忽然她就发现今日的天格外明媚,心中一动,便向前跨了一步。
一步跨过,遂沐入暖光中。
裴瑾适才发觉,不知何时起袖中的手便紧握成拳,至此时已然僵硬成冰块一般。身在阴寒处时尚无知无觉,现下却成了令她难以忍受的森冷。
“舒服罢!”
见裴瑾面色怔怔,一副被触动的样子,谢韫玉好生得意,他弯下头,眼里亮晶晶,“看我没说错罢,子桢这般细皮白肉,跟个姑娘家似的,就得多补些这阳气。。。。。。啧,都说早春多雨,朔京却独一份,日日都是晴空万里,真是好极妙极,我最爱晴天了……”
身旁的人说个没完,裴瑾却没有听进去多少,她感到关节处的冰霜在融化,跗于躯骨的寒意也在一点点褪去,是……舒服的。
嘴角不禁上弯,展了展袖中泛白的指尖,裴瑾不理会那个喋喋不休的人,迈了步子向前走去。
“诶——子桢兄等我一等!”谢韫玉三两步又走到裴瑾身旁,冷不丁靠近她,“子桢兄,你可发觉今日庞大人状态比前两日好上许多,今日这声‘奏事毕’可谓荡气回肠,不绝于耳,我打赌,前几日他定是着了风寒!”
他口中的庞大人,乃现今鸿胪寺卿庞大海。每日早朝,正是由鸿胪寺卿奏唱“入班”起始,也是由其奏唱“事毕”结束,众人方可退朝。也因此,嗓音也是鸿胪寺官员的一个考量之项。
谢韫玉说着,略带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依我看呐,还是比不得上一任的金大人,那金嗓子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
两人亦趋亦步,裴瑾忽地停下,说:“张公还在后面,你跟着我做什么。”
谢韫玉也跟着停下,“我等的便是子桢,当然要跟着你啦,与张老何干?张老也用不着我等,”他向后努了努嘴,“他呀,自有人等。”
裴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最后头果真有两人慢慢腾腾地走着——走在左侧的正是张纶,而走在另一侧的,乃是现今内阁次辅,江望。
都说朝中忌结党营私,位高权重者尤甚。
但这两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在一块倒也不奇怪,真要说起来,江望称呼张纶一声老师也是可以的,这得从大魏的选官制说起——
大魏沿袭了科举制,而科举历来有个不成文的俗规,便是中了进士的子弟,可将那年主考官视为老师,有师生之谊。
这江望,乃是元武二十年的进士,那一届的主考官正是张纶,两人的师生之谊便在那时定下了。后江望被选为庶吉士(1),又由张纶教习,两人更为亲近,以至官拜内阁次辅,江望也并未忘旧,仍待张纶以师长之礼。
三年前,户部尚书之位开缺,正是江望力荐已致仕归乡的张纶,才将始终僵持不定的人选敲定了下来。
确实没有人比张纶更适合这个位置了。
裴瑾看了几眼收回视线。
回转之间神色倏尔变得漠然而疏淡,仿佛身前筑起了一道他人勿近的铁壁。
她说:“谢大人,你方才可瞧见我身边有其他人?”
谢韫玉坦然道:“没有啊。”
“那谢大人可知为何没有?”
裴瑾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全然没了方才的熟稔。若是旁人面临此等待遇突变,即便没有心虚也定要心生忐忑的。
不想,应生忐忑之人“扑哧”一声,便说:“子桢问得好生没道理,既是其他人,那自然是其他人的想法,我不是其他人,又如何得知其他人的其他所想呢?”
这一番“其他”论,字字都仿佛朝着面前的那堵壁面砸去,登时便砸得它摇摇欲坠。
裴瑾默了默,不接他的话,绷着脸直接说道:“近日在下审理平熙侯府的案子,牵涉颇多,身上的腥味大了些,谢大人还是莫要离我这么近,若沾上了身,可就难去了。”
话说的很明白了。
不等谢韫玉有回应,她一个人径直向前走了。
她本也不需要他们任何人的回应。老师说的没错,当时她以那些人最不齿的捐官之道入仕,短短三年升迁至刑部侍郎,早已是众矢之的。平熙侯府的案子如今又在她手中不放,她便是在与詹国公府作对,识趣的,都应该知道躲避开。她可是那洪水猛兽啊。
岂料,下一刻,空旷的身旁又被那个颀长的身影填补上。
“让我闻闻,唔。。。。。。子桢兄身上的味道。。。。。。“他当真凑过头,在裴瑾耳边深吸了一口气,“不腥,反而。。。。。。”
裴瑾一惊,猛地侧头躲开。
谢韫玉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先是一愣,继而又绽开笑,他站直了身,说:“反而还带着清香呐!”
他直勾勾地盯着裴瑾,“方才我便说了,我非其他人,子桢也莫要以其他人度我。”
裴瑾微怔,终是在两汪闪着凌光的碧水里晃了神。
她眉头皱了一下,抽离视线,想说些什么,却听后方传来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