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她才道:“看公子言谈,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家境优渥,怎会知道我的苦处?”
楚烨心想:你的苦处我不知道,可我的苦处,你也未必知道。
这些话他没说,因此在芸娘眼中,他是从小顺风顺水的世家少爷。
而芸娘不同。
芸娘出生在穷苦人家,脸上的胎记是天生的,小时候并不明显,可随着年岁增长,那块胎记也越来越大,找好几位大夫看了都说去不掉,而且她出生以后没几天,父亲就生了恶疾病死了,村里传言说父亲是被她克死的,还说她脸上的胎记带了诅咒。
因为这些传言,从小她就受人排挤,饱受欺辱,没有人跟她玩耍交好,大家都嫌弃她,憎恶她,同龄的孩子用石头打她,叫她“丑八怪”,还给她取了个诨名叫“丑妞”。
丑妞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婚嫁也挑不着好人家,娘亲只好带着她搬家去了别的村子。
新村子里杀猪的屠户家有个傻儿子,三十好几了还未娶亲。
那一年丑妞十五岁,屠户家找人来说亲,丑妞的娘亲说,她这张脸恐怕也是嫁不到好人家了,屠户家的儿子虽然是傻的,但好在不会计较她这点儿缺陷,让她嫁过去以后好好伺候夫家。
就这样,她的终身就凭着一头二百斤的猪定下了。
原本丑妞也是想着如此了却一生,大不了以后帮着公公杀猪卖肉,若是别人看了她的脸会不适,她就用纱巾把脸遮起来,只要那家人善待她,她什么都甘愿承受。
她都盘算好了。
却奈何在新婚之夜,那个比她足足大了二十岁的傻子在掀开盖头以后,居然吵着她丑,反悔不娶了。
屠户两口子也就想着给家里留个香火,又觉得儿子这样的,别说好姑娘,就是寡妇也不愿意进门,想劝他将就,可谁知那傻子说什么都不肯,硬是吵着闹着逼爹娘退了这门亲,第二天一早就让丑妞的娘亲去把人给领回了家,还让她们不必把那头猪还回去了。
更不巧的是,他们原来住的村子里有人过来走亲戚,正好见到丑妞,闲谈间便说了她“克死”亲爹的事。
屠户家离丑妞家也不过二里地,可一路上,丑妞母女却被戳断了脊梁骨,各种污言秽语不断入耳,说丑妞天生丑,连个傻子都不要,就算卖去花楼也只能打扫茅厕,还有人说丑妞这次嫁个杀猪的赚了一头猪,下次嫁个卖布的再赚两匹布,就凭着这张脸也是衣食无忧了,当真的“靠脸吃饭”。
母女二人彻底沦为了村里的笑柄。
屠户一家更是庆幸自家的傻儿子没有跟丑妞圆房,否则指不定谁又会被克死。
丑妞的娘亲去解释,说自己的丈夫不是被女儿克死的,屠户的老婆觉得她用心歹毒,跟她大吵起来,又说她没有把丑妞生好,给了丑妞一块胎记,导致她嫁不出去,只能被人嫌弃。
那段时间经常下雨,地面湿滑,丑妞娘哭得老泪纵横,回家的时候脚下不注意,跌下了山坡,一命呜呼。
娘亲亡故,丑妞觉得自己不仅克死了爹,还克死了娘,她去屠户家想为娘亲讨个公道,却被毒打辱骂,浑身是伤的赶了出来。
唯一疼自己的娘亲也因自己而死,丑妞自责不已,又再无依靠,便来到崖边想自我了结。
她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洪绫。
如今说起这段往事,想起自己亡故的母亲,芸娘还是热泪满眶,哽咽道:“洪绫教我术法,又给我改了名字……我刚开始是因为要拼一张脸,所以才杀了那些美貌的女子,后来是因为恨。凭什么她们能长得那么漂亮,我却天生丑陋?”
她看到长得漂亮的人就嫉妒,所以要划了那些女子的脸,让她们谁都认不出来。
甚至在红绫的帮助下,她杀了整个村的人,只是她不想告诉楚烨。
她怕自己活了那么多年才得到的一点温情,也会因为那些往事消失。
“那男的呢?”楚烨问,“你与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行乐。”芸娘说得理直气壮,“那个肥头大耳的傻子不是看不上我吗?我就要与世间的俊美男子行房,再取那些人性命!他们自己好色,受不住撩拨,怨不得我!”
楚烨不能理解这种行为,又不想同她争论,便闭口不言。
这时,芸娘趴了过来,附在他耳边甜蜜道:“你是第一个给我果子吃的人。”
楚烨眉心一跳,还未答话,她又问:“你觉得我丑吗?”
楚烨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刚看见芸娘本来面目的时候,他也是吃了一惊,毕竟这姑娘白日里还那么貌美,几个时辰不见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要他违心说不丑,这确实有点为难他。
可人家姑娘命运不济,刚刚还跟他交了心,纵使对方大奸大恶,他也说不出“你真的丑”这种话来。
芸娘在意容貌超过声名评价,说她丑还不如说她歹毒。
思索片刻,楚烨决定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不必活在世俗的眼光里。别人觉得你如何,那是别人的事。”
芸娘安静地趴在他背上,觉得他不仅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楚烨没听见她的声音,不知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姑娘伤心了,干咳一声道:“我有个朋友略通医术,你若是信我,等洪绫的事过去之后,我可以带你去找他,或许能把你脸上的胎记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