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房的管事第二日就定下了,是施府三房小厨房的向厨娘,她可比周厨娘有脸面,三太太宣氏怀头胎时宣府特意从京都送来的,可惜宣氏那胎先天弱,胎儿在肚子里就没了心跳,此前向厨娘一直在三房小厨房掌事,专门只伺候三老爷和三太太的吃食。
向厨娘爱显摆,宣府是本朝出名的仕宦大家,向厨娘在原先宣府厨房的资历成了她炫耀的资本,什么规矩都要比着宣府来办。一来就重新派了活计,洗菜、清扫、担水、劈柴这些累的活计,派给了原先和周厨娘好的那几个婆子,春盛也失了烧火的活计。
乌芹儿总算是因祸得福,向厨娘见她之前与周厨娘生过嫌隙,换了她去管碗碟,这事轻松却没油水,还单着干系,最主要数不能出错,每日哪些院里领了什么碟子,哪些没还要心里有数。
凤霞也上台面帮厨了,负责切菜打下手。一个地方但凡换个官总喜欢将上一任定的规矩改一改,好叫下面的人知道如今这里谁当家作主。
这天乌豆豆一进门,见外屋炕上放着一块靛青色的布料,这块料还是娘在时买的,娘说留着给他做过冬的小袄,后来娘病了小袄还是没做成,料子一直收着,他伸手摸了摸布料。
“把你的猫爪子拿开。”乌芹儿从里间撩起帘子出来,见他的小黑手在料子上摩挲。
乌豆豆条件反射收回了手。
乌芹儿见他乌眉黑嘴的,拧了毛巾狠狠给他搽了脸和手,直擦得乌豆豆脸颊透出红来。又将他脏衣服换了,要拿出去洗,见乌豆豆皮实样气得拿手里的衣服抽了他几下。
乌豆豆还没开始嚎,姐姐就停手了,他一咧嘴两条鼻涕龙从鼻子里钻出来。
“从明儿起,不许你出门去玩。”乌芹儿用手帕替他擤了,小孩儿疯玩起来出一身汗,这身汗沤在身上不一会儿变冷津津的贴着,可不就容易着凉。
“为什么呀?我不要,在屋里干什么?我又不会绣花勒。”乌豆豆在炕上打滚抗议。
乌芹儿从外面大扫帚上揪下几根细竹条缠绕着编成一条插在门框缝里,指着警告:“从明儿起,我下值回来你没老老实实在家,就拿这竹条子抽烂你。”
这竹条子抽人可疼了,姐姐说揍就揍他,从来没有手软,乌豆豆嘴软了讨价还价:“姐,打明儿起出门他们玩我只看看,不玩脏了衣服行不行?”
“没得商量。”乌芹儿懒得搭理他端着衣服就去院里洗去了,乌豆豆见姐姐吃了秤砣铁了心,摸了一个炕桌上给他留的杂粮馍馍气鼓鼓得吃了。他姐姐心硬得和石头一样,等爹下值回来,一定要告她的状。
一连几天阴沉的天,今日外面雪终于下了,一起床外面被儿厚的雪,娃儿们都乐疯了,雪里撒欢,乌豆豆被拘在家里抓心挠肝的摊在炕上,炕上烧得热热的,烧得他的心也燥燥的。
乌芹儿也坐在炕上低头细细缝着手里的衣裳,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大姑娘带着表少爷是在回来的船上了,她认识的人里面最能说得上话的就是新接管大厨房的向厨娘了,她是个最爱显摆自己资历的,乌芹儿打算走走她的门路。
外屋光线好,她都赶着下工回来,这衣裳她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一点收尾,布料虽不算好,她一针一线用心在上面绣了竹叶点缀,连落在上头的蜻蜓也绣得栩栩如生,又絮上了厚厚的棉花,这棉花还是她从自己半新的袄子里拆出来的,府里做活的下人每年立冬都会得一件冬衣,今年乌芹儿就得了这么一件。
乌豆豆扯着一边袖子照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说:“姐,袖子短了。”
乌芹儿扯回袖子说:“谁说给你做的?”
“那是给谁做的?”乌豆豆这时还不知道乌爹和乌芹儿的打算,他们怕小孩大嘴巴在外头说,就先瞒着他,打算等事情定了再告诉他。
乌爹从灶房回来,端着一个罐子,从罐子里倒出一碗微黄的水说:“豆豆,把这个喝了。”
乌豆豆一下把问的话忘了咂巴一下嘴,不苦辣辣的,是煮好的生姜水,就端起咕咚咕咚喝了一肚子水。
乌爹收了碗,将罐子盖好放在炕上,用被子暖着叮嘱:“那罐里还有一碗的量,你吃了中饭再喝一碗。祛祛寒,外头天冷,可不许再去外面跑了。”
说完乌爹就收拾东西去马房了,不一会儿乌芹儿也把衣服收起来去大厨房上工了,在巷子里遇到邓三郎晃荡着宽衣服,吸溜着鼻子,身后跟着几个小孩挤眉弄眼的打哑语。
邓三郎没去上工的时候爱在巷子里纠集一帮大孩子抢他们东西,他个子高又壮没几个小孩打得过他,大多只能在心里憋着背地里骂他“土匪头子”,只两三月没见,个子依旧高身型整个瘪了下去,瘦脱了像。
乌芹儿瞧着邓三郎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形容不上来,像是一抹游魂,黑洞洞的眼睛,没有一丝光。
转眼快年节了,腊月初十这天,施府盐船泊在了码头上,大半个府的人都去接,大姑娘施霓琼是被抬着从船上下来的,换软轿送进了老太夫人院里。
老太夫人见女儿只剩一口气躺着抬进屋哭晕过去,大骂儿子儿媳,闹了个天翻地覆,二儿媳管家的差事也丢了,这府里到底是老太夫人说的才算。
又有消息说大房大公子施昀要从老太夫人院里搬出来,单独立院,大房大爷早亡,留下一子一女,老太夫人瞧不上大房媳妇,自己亲自抚养。
事情一传出来,像是一块肥肉掉进了狼窝里,底下人人争着抢着,管事家送礼的把那门槛都被踏破了,都想捡着旺枝飞。
“还是大公子院子好,表公子能在府里待到几时呢?”乌爹愁道:“要不去借些银子,咱们再多添一些?”
芹姐儿不同意:“添上多少是多呢?少了那些管事的看不上,多的找谁去借?难道去借印子钱,全家举着债过日子?”
乌爹叹气。
芹姐儿劝道:“再说大公子院里未必好,大公子是个冷心的,这些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几个长久的,前儿个就有个丫头因为打了茶盏,才赶出去,勾心斗角的,针尖大的错处也逃不了,豆豆又不是个谨慎的性格。表公子那还好些,他是个客,不是正头的主子,偶尔有个小错,他拉不下脸来责备。若表少爷能住个三年五载的,咱家能攒上些钱,豆豆在主子面前露了脸,何愁寻不得好的出路。”
“爹,您今儿再去街上割两斤肉,我再去问问。”芹姐儿心里也急,到底之前送的礼太轻礼,心里发虚。
自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乌爹的心思也就此作罢,且说芹姐儿托的不是别人,正是三房的向厨娘,自打她调到大厨房起,她就猜到老太夫人对二房不满了,如今三房接了担子管家,向厨娘腰杆越发硬了,瞧着小孙儿穿着竹纹小袄活泼可爱,脸上的笑越发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