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穿着昨日的棉布衣裙,头发散在身后仅仅用帕子系了一下,可以说比昨天瞧着更随意。
然而她即便随意成这样,周身的气
势也难以遮掩,众人看到她后先是一愣,随着成生母亲抽噎的声音传来,愣神又变成了悲悯与同情。
“这是怎么了?”冯乐真看到成生母亲坐在地上,眉头蹙了蹙。
成生母亲伤心地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官兵们便已经跳下马,举着火把朝院里冲,成生趁机连忙将母亲扶到一边。
院中转眼便挤满了官兵,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小跑进来,看到冯乐真后脸色一变,连忙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参见什么?!成生母亲的呜咽猛然噎住。
众人也是纷纷愣在原地,直到周围官兵也跟着跪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一同跪下。
“参见长公主殿下。”
“参、参见……”
冯乐真面色平静,抬眸扫了沈随风一眼,沈随风无言走上前来,从屋里搬了把椅子给她……院子里有马扎,他本来想搬那个的,但考虑到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多少要点面子,所以才去屋里把唯一一把高点的椅子搬来。
“怎么不早点出来?”沈随风扶她坐下时,压低了声音问,“成生差点被冤枉了。”
冯乐真面无表情:“总得把衣裳穿好。”
沈随风微笑,等她坐下后识趣后退一步。
“都平身吧。”她缓缓开口。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到官兵们起身时,才敢跟着站起来。
“你跪着。”冯乐真又开口说话。
村民们下意识要跪,发现官兵们都起来了、只有院子中间的大人重新跪下后,才犹犹豫豫担惊受怕地站起来。
“殿下,微臣不知殿下在李家村,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中年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独自跪着,言语间的恭敬仍是不减半分。
“杨昌是吧。”冯乐真唤他名字时,放在膝上的手抬了一下,似乎想拿什么又放下了,沈随风默默去了厨房,作为在场唯一能动的人,他的举动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冯乐真却不在意,只是淡定地看着下方跪着的人,“本宫上次见你,你还不过是个小小参事,没想到几年不见,如今已经是县丞老爷了。”
“微臣不敢,”杨昌跪得更低了些,“早年幸得殿下在先帝面前美言,微臣才能有今日,殿下大恩,微臣没齿难忘。”
沈随风从厨房出来,端着一杯热茶目不斜视地回到冯乐真身边。
冯乐真看一眼缺了口的茶杯,无言片刻后接过来,轻抿一口缓缓道:“那你可还记得,本宫当初为何替你说话。”
杨昌犹豫一瞬,道:“因为微臣执意要替一对孤儿寡母翻案,因此得罪了当时的县丞,是殿下救了微臣。”
“对愿为生民请命者,本宫一向珍惜,”手里的杯子太烫,冯乐真做了一个往旁边放的动作,沈随风立刻接住,“你这些年,又可曾辜负本宫的期望?”
“微臣日日牢记殿下教诲,谨言慎行克己奉公,不敢有半分懈怠。”杨昌忙道。
冯乐真闻言勾起唇角:“是么。”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杨昌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正不知所措时,棉布衣裙出现在视线里,他愣了愣抬头,对上冯乐真清冷的目光后又急匆匆低头,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打鼓。
一片寂静中,冯乐真缓缓开口:“李家村一百余人,将近大半都患有摄食不足之症,本宫问起太平盛世为何会有人患此病症,还被人嘲讽整日待在京都城,住最好的宅子,用最好的膳食,所见皆是达官显贵,不知道太平盛世也会有人挨饿。”
嘲讽她的沈随风顿了顿,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反倒是杨昌意识到她想说什么了,一时汗如雨下。
“杨大人说说,”冯乐真俯身,等他抬头看向自己时才问,“本宫所问,算不算是‘何不食肉糜’?”
她骨相精致,即便身着打了补丁的棉布衣裙,也丝毫不掩其风华。然而杨昌这般近距离与她对视,却是美貌看不到,风华也看不到,能看到的唯有她皇家的气场与凛冽。
杨昌嘴唇颤了颤,半天没有答话。
冯乐真眼底闪过一丝嘲讽,转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沈随风立刻把晾好的茶双手奉上,冯乐真斜了他一眼,把茶杯接了过来。
“村东头往外,有一条将近十里的路,路两边的荒地是做什么的?”她平静开口。
杨昌有些发颤:“原、原是庆王府十年前购置的田地,后来新皇登基,查到这些田地是庆王贪腐所得,便将其充了公……暂时没想到用处,便一直放在那儿了。”
“没想到用处,”冯乐真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元历一十三年,先帝曾召百余名县丞觐见,杨大人那时虽不是县丞,却也被允前来,这才过去不足十年,杨大人就忘了先帝当时说的话?”
“……臣,不敢忘先帝教诲。”杨昌的头几乎要低进地里。
冯乐真垂眸看着他,眼底没有一分悲悯:“既然没忘,那便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