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昌喉咙里艰难发出两个音,却始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脱力一般匐在地上。
围观的村民们渐渐察觉到气氛不对,面面相觑半晌后,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开口:“杨大人是个好官,先前村里牲畜病了,还是他拨了钱来治,没治好又花费人力物力,替我……草民们处理掩埋,他真的是个好官。”
一有带头人,其他人也敢说话了。
“是呀是呀,杨大人对我们很好了,自我们村里遭灾,他便时常自掏腰包送些粮油来,还常常来看我们,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大老爷。”
“长公主殿下明鉴,杨大人可是个好人呢!我们吃不上饭是因为天灾,与杨大人无关!”
许是这几天和这位长公主殿下相处惯了,村民们虽然敬畏恐惧,却也敢大着胆子说几句。
冯乐真面色不变,等他们都说完后,才不紧不慢重复刚才的问题:“先帝是如何说的?”
“先帝说……万事要以民为主,有可用之地,有可用之财,皆要用之于民,”杨昌声音越来越颤,
一双眼睛更是通红,“若是不合律法,仍……仍要以民为先,太平盛世,没有让百姓饿肚子的道理。”
沈随风眼眸微动,扭头看向冯乐真沉静的眼眸。
天已经大亮,露气仍有些重,她静坐在破旧的椅子上,却丝毫不损其气度。沈随风盯着她看了许久,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你做到了吗?”一片安静中,冯乐真问。
杨昌羞愧得眼睛都红了,始终说不出答案。
冯乐真也不恼,又问第一个问题:“听见你辖内百姓的话了吗?”
“……是。”杨昌总算开口。
冯乐真:“听到他们替你求情,高兴吗?”
杨昌静了许久,最后哽咽开口:“微臣……对不住百姓。”
“哪里对不住?”冯乐真反问。
杨昌浑身颤抖,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哑了:“这些田地涉及京中权贵,微臣胆小怕事只想明哲保身,朝廷没明确说要用来做什么,微臣怕因此得罪了谁,也怕平白担责任,明知有先帝教诲,也不敢将田地分给百姓使用,只能看着百姓挨饿受苦……微臣该死,求殿下降罪!”
杯中的茶已经冷了,冯乐真放回沈随风手上,静静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本宫不想给你降罪。”
杨昌怔愣抬头。
“能主动帮百姓解决事端、愿意自掏腰包送粮油的官员,本宫不想降罪,本宫只是不明白,”冯乐真看着他的眼睛,“当年那个满腔热血、敢为了素不相识之人豁出性命的杨参事,是何时变成了只会顾全自己的懦弱之人。”
杨昌被说得一脸悲戚,仿佛刹那间老了十岁。
冯乐真眼底总算有了一分温度:“杨大人,本宫不降罪,不代表你就一点错都没有,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你最大的罪名。”
“……微臣知罪。”
“不仅要知,还要改。”冯乐真语气缓和了些。
“是,”杨昌擦了擦眼角,“微臣这就回去将所有未用之田整合起来,按各镇各村的需要分发下去,绝不再让任何一人无田可耕、无饭可吃,微臣……还请殿下监督,若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不必殿下降罪,微臣便以死谢罪!”
沈随风重新去厨房添了些热水,将杯子送回冯乐真手上。
冯乐真垂着眼眸轻抿一口,润了润唇缓缓开口:“一日时间够吗?”
“够……够,微臣这就回去办理此事,一日之内保证全部做完。”杨昌忙道。
“各家有几口人,原本有多少田地,再给多少能保住营生,家里有读书人的该如何贴补,这些事你应该比本宫要清楚,要严格分田,不可谓了赶时间随意应付。”冯乐真看向他。
杨昌连连答应。
冯乐真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一只手优雅抬起。
沈随风无言一瞬,还是伸手托住她。冯乐真睨了他一眼,在他的搀扶下回了寝房。
她一进屋,沈随风便折身
回来了,杨昌忙问:“请问这位大人,长公主殿下不是去营关了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她身边的暗卫和随从呢?”
“在下只是一个大夫,不是什么大人,至于殿下的人,”沈随风静了一瞬,道,“自然在该在的地方。”
他答得含糊不清,杨昌便以为都在暗处守着,于是犹豫开口:“那可要微臣再留些人马保护殿下?”
沈随风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抬眸看到还没离开的村民脸上满是好奇,沉吟片刻后还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