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往身侧一拱手,未多发一言地离开了。
放榜那日,莫尹心中存有一丝侥幸,兴许皇帝只是一时戏言,待仔细审阅过众人的答卷后,他另有决断也说不准。
然而,那一丝侥幸随着报喜的锣鼓彻底烟消云散了。
“恭喜莫公子,贺喜莫公子,高中探花——”
高中探花。
莫尹面沉如水,脸上无半点笑意。
三月飞雪扬扬,圣上在梅园特设恩荣宴,莫尹坐在探花的席位,头顶正是一株雪梅,他从得到探花之名后,脸上就没有一丝笑模样,宴上无论旁人说笑什么,他都只当自己什么都未听见,众人瞧他浑似个雪人,心中暗暗纳罕,心说这样的人在官场上能走得了多远?
“梅似雪,雪似人,都无一点尘。”
皇帝在台上吟了一句诗,随后又叫人赐了一盏酒给莫尹。
莫尹冷着张脸谢恩。
众人又是悄声议论,都羡慕这最不适合做官的人偏最讨皇帝的喜欢。
不过一张脸,可谁又能生得这张脸?
只好埋下不服,戴上笑脸敬酒。
莫尹对敬来的酒倒是来者不拒,他是千杯不醉,脸虽红,一双眼却仍是冷厉,清润有光,神色凛然,叫人不敢轻视。
荣恩宴散席,莫尹心中已彻底放弃了对皇帝的幻想。
做臣子的,总希望有个能欣赏自己的君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可皇帝看他就跟看一朵花看一幅画没什么区别,只是觉得赏心悦目罢了。
既如此,便好好当差,只盼将来能够为百姓做些实事,不求青史留名,但愿造福一方。
莫尹领到了翰林院的差事,正七品,官不算大,但前途大好,同僚都是这么说的,能叫皇帝记住,能不有大作为吗?
对于那些调侃戏言,莫尹总是不理不睬,也不同任何人往来结交,翰林院同僚结伴吃酒,总不忘叫上他这个天子钦点,莫尹也总是拒绝,冷冰冰极生硬地一口回绝。
“莫兄真是孤直性子——”
也不知对方是讽是赞,莫尹也浑不在乎,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
那日,翰林院众人又邀他吃酒。
“这碑文你留得明日再写也是一样的,难得章洪请了吃酒,莫兄,莫大人,你就赏一回脸,成不成?”
莫尹垂着脸拟写碑文,“不去。”
“不成,今日你若不去,我们就全不去了,让章洪在那一人丢脸去。”
莫尹仍旧不为所动,无论众人如何劝说,兀自岿然不动,众人也觉好生无趣后只得纷纷散开离去。
莫尹只管做自己的事,直到天色渐暗,在宫门下钥之前,莫尹整理了出宫,到了宫外,正巧遇上章洪从马上连滚带爬地下来。
“莫兄,幸好你还没走!”
“何事?”
章洪道:“出大事了!”
“我们正在酒楼吃酒,未曾想与国子监的碰着了,国子监学录董庸喝醉了,与我们斗诗吵嘴,陈川海他们快顶不住了,董庸那厮仗着自己有几分诗才,气焰嚣张,骂得忒难听!说我翰林院无人!张程气大,要打他呢!”
章洪一通快嘴,莫尹听了不耐想走,袖子却早被章洪死死抓住。
“今日是我请客,我总不好叫场面难堪得收拾不过来,我一想我们翰林院里不还有莫兄你吗?你的诗才是我们翰林之首,怕他个球!”
天香楼内热闹非凡,莫尹从不踏足这样的酒肆,无它,太贵。
章洪拉着他的袖子一路往上跑,急得要命。
莫尹回家换常服时,章洪就直催,“快快快,莫兄,快,别叫他们真打起来了。”
莫尹倒无所谓他们打不打,只是章洪那句“翰林之首”激起了他几分斗性。
探花之名,翰林之首,有趣。
陈川海的本事,他是最知道的,诗词策论样样都不如他,没点灵气,董庸他也是认识的,倒也是个狂生,却也真有几分诗才,也是可惜,落在国子监,没得出头,才成日里这般愤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