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仓促,整个单府上下皆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忙碌之中,都忙着为单绥之整备军需,安排行装。
寅时三刻,天色仍是浓稠的墨蓝,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丝极淡的鱼肚白,凛冽的北风卷过空旷的大街,吹得单府门前悬挂的灯笼剧烈摇晃,火光在风中明明灭灭,投下不安的光影。
府门大开,单绥之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
他身披玄色重甲,甲叶层层叠叠,他头上未戴兜鍪,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玄铁簪束起,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
崔令颜站在他身侧一步之遥。
此时就他们两人,长耀和白鸢都站得远远的。单绥之唇角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抱怨道:“我爹真是的,这都不来送送我。”
崔令颜并未接话,只专注地清点着行装,口中念念有词。
她依旧穿着素净的衣裙,外面罩着一件银狐裘斗篷,雪白的绒毛衬得她脸色愈发莹白。此时从单绥之的视角,只看到她微鼓着腮,小嘴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崔令颜不满地瞪着他。
单绥之打着哈哈,“夫人絮叨这么多,我哪里记得了这么多,还不如写个锦囊妙计给我……”
“不必。”崔令颜摇摇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已经让长耀将我之前给你购置的兵书先一步运了过去,路途迢迢,你要细细研读,不可懈怠。”
单绥之:“。。。。。。”
“还有这个,”崔令颜不再看他,而是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个物件。单绥之目力极佳,一眼就看出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香囊。
“做得这么快?”单绥之下意识想伸手去接,指尖微动,又怕显得自己太猴急了,只能讪讪收回手。
崔令颜将他这小动作尽收眼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才将香囊塞到他手中。
香囊小巧精致,以深沉的靛蓝色锦缎为底,其上用细若游丝的金线,流转着内敛的光泽。
“这几天紧赶慢赶,才总算成了,刚好做来祈福佑平安用。”
“总之。。。”她抬起头,双眸清明,紧紧盯着单绥之,唇瓣翕动了几次,话语都卡在嘴边说不出口。
看她这样,单绥之嘴角那点强撑的笑意也缓缓敛去。
沉默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唯有呼啸的北风,卷起枯叶碎雪,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抱歉。”最终是单绥之先低下了头,声音沙哑。
“为什么道歉?”崔令颜不解。
“今日……明明是你的生辰。”他看着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歉疚和温柔,“却是我要远行,还劳烦夫人为我备礼。”
崔令颜怔怔看他,“你从哪打听来的?”
之前她虽然跟他提过一嘴自己生辰将近这件事,但没有言明具体时日,而且这几日他军务缠身,她也就没提过这件事了。
单绥之仍然嬉皮笑脸的,故作神秘:“秘、密。”随即将香囊珍重地藏入贴身的里衣之下,紧贴心口。
身后的长耀焦急地轻咳一声暗声催促着,单绥之回头瞪了他一眼,才转过来重新面向崔令颜。
他看着她,目光复杂,思及良久,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她发髻间的那支步摇,正是他先前所赠的那支。
嘴边的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低沉而郑重的嘱托:“爹和家里,就托付给夫人了,还有。。。。。。”
他顿了顿,“等我归来后,我想跟夫人坦白一件事。”字字千钧,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落入崔令颜耳中。
崔令颜眨巴两下眼睛。
单绥之没再多说,只是笑着道:“最后一句,生辰快乐,令颜。”
崔令颜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清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漾开一丝极淡的涟漪。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心底。随即,他猛地转身,动作干脆利落,猩红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单绥之接过长耀递来的缰绳,矫健地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这是他爹最宝贵的一匹战马,以往摸一下都要被他爹拔掉层皮。
他勒住躁动的马头,最后回首,目光越过崔令颜单薄的身影,投向府邸深处父亲静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