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练就了听脚步声判断海德里希心情的绝活。
海德里希是一个情绪非常外显的人,他不高兴的时候,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不高兴。
我可不想触他的霉头。生杀予夺习惯了,难保不会将工作中轻视人命的习性带到生活中来。
所以我从来不理解那些爱上暴君男主的小说女主。我以为全天下所有的暴君——不只是暴君,也包括所谓的“明君”,都应该去死。那些手里掌握着至高无上权力、践踏别人的生命的独裁者们,无论他们有怎样好听的名号,皇帝、元首、领袖……,信这个主义或那个主义,凡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都通通死了为妙。
权力在文艺作品里被粉饰得太过了,唯有在现实中亲历的时候,才能察觉到它的可怕——比如,现在,我被海德里希抓住了。
裹挟着冬夜寒气的黑影大步跨了进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冷风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书房那没上锁的门(上了也没用)根本挡不住海德里希。他连大衣都没脱,灰色大衣上沾着的冰霜在温暖的室内迅速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我哪也去不了。
我叹了口气:“我本来准备要去洗漱了……你吃过晚饭没有?饿不饿?我让她们再给你做一点。”
“不用了。”
海德里希冷冰冰地说。
我跟着他下楼,客厅壁炉的火重燃起来,噼里啪啦,是寂静的夜里唯一的声响。海德里希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壁炉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阴鸷,瞳孔收缩得像针尖般细小。
眼睛本来就小,还眯。
我在心里吐槽。这种话是万万不可说出来的,此人连审判庭每天处决200个人都嫌慢,我的项上人头岂不是一眨眼的事。
他抽出一根烟点上,又瞥了我一眼:“你抽烟吗?”
我摇摇头。
他把烟掐了。
连纳粹都知道不要乱抽烟!
虽然一口没抽,海德里希还是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骂布劳希奇多管闲事。
正常。
布劳希奇作为德国陆军总司令,对党卫军侵犯国防军权力、别动队在波兰大肆犯罪的事情很不满意,不仅未向一线军官透露希特勒种族战争的具体计划,还联合陆军军需官瓦格纳迫使海德里希让步,力求促使别动队撤出波兰。
我默默听着海德里希骂完,用眼神示意女佣快给他倒水。海德里希半杯都没喝完,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骂陆军在波兰的总司令约翰内斯·布拉斯科维,说他像个女人一样磨磨唧唧、妇人之仁。
怎么能这样说。
虽然布拉斯科维茨也为纳粹服役,但单就道德而言,他可比某些女性纳粹党员有人性的多。
所以海德里希应该回他奥古斯塔大街上的家里去找他那坚定房国社主义战士妻子莉娜,而不是跑十五公里来万湖跟我这个天天掉眼泪无论怎么看都是“资本主义大小姐”的阶下囚诉苦。
海德里希话里话外都是对国防军试图控权的不满、自己工作不被认可的委屈、以及希特勒催促的——讲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扫了屋子里的佣人一眼,话到嘴边变成了语气古怪的“他们怎么就不能理解元首的苦心”呢?
我对他的反应略感一丝欣慰。领导和下属之间存在沙币二元论:如果下属不认为领导是沙币,那说明他才是那个真正的沙币。海德里希还能记得骂希特勒沙币,证明人性未泯。
虽然他也没敢骂出口。
气鼓鼓地将剩下半杯水一饮而尽,海德里希不悦地看着我:“你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