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真是奢华的享受……为纳粹服务就可以维持这样的物质生活了吗?不过,一旦被拆穿,应该会死的很难看吧。
真不错。我想,这些美好的物质,是我唯一能够逃避现实的麻醉剂、唯一能抓得住的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了。
我是一个骗子,一个活在身份暴露的恐惧之中的骗子,每分每秒都在担心精心编织的谎言被戳穿,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死亡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着我——来自人类历史上最声名显赫的独裁政府。软禁的生活看似稳定,但随时可能被终结。我不知道明天的试探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但是……
但是,
但是。
我在这种极端的焦虑与恐惧之下埋藏着一种隐秘的、扭曲的自豪与优越感:我“迷惑”了统治者。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就像吸毒一样。
尽管是通过欺骗得来的,但是难道真实的我就能得到吗?
我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成为暴力机关的附庸,尤其是那些一步登天的人:只有罪恶愿意施舍脆弱却稀缺的价值感和认同感。
是的!纳粹把我当工具、当物品,软禁我、试探我,可自我在世界上拥有意识以来,只有他们告诉我,我配得上这些奢侈的、豪华的享受,我是需要被小心翼翼地谨慎对待的,而不能被像奴隶一样使用。
他们轻视我,却不得不尝试隐藏;他们猜忌我,却不得不小心试探;为了引诱我、欺骗我、麻痹我,甚至不惜耗费如此的人力物力。
我看得如此清楚,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堕落。
我是一个多情的、敏感的、脆弱的、可笑的可怜虫。既不能豁达地消费良知,也不能坚毅地固守本心。长期的谎言和自我伪装的迷失固然使我痛苦于自我的分裂,幸存的愧疚和助纣为虐的罪恶固然让我不安于良心的内疚,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且充满敌意的平行世界,处于人际和灵魂上永恒的孤岛。我所能接触与依赖的,也就只有纳粹了。
我就是紧紧缠绕着纳粹而生存的呀!
我就是这样永无休止地被恐惧、欲望、智力的得意与道德的羞愧反复拉扯,在依赖与憎恨的情感陷阱中沉浮,不停地在遥遥无期的钢丝上一直踮脚的!没有回头是岸,举目所及皆是万丈悬崖。
难道我在这黑暗、复杂且痛苦的精神困境之中,有哪怕一条可以绝处逢生的路去走吗?难道我能凭借自己的孤立无援,以一己之力和公权力相对抗吗?难道有人能够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将我庇佑在他的羽翼之下吗?
我不能跑,不能逃,不能松懈,不能反抗,八音盒的发条一旦拧紧,就只能跳啊跳啊跳。
我完完全全地了解我正在做什么。我亲手将自己一点一点连皮带肉地撕开、分裂成两根孤立的藤蔓,以紧密贴合地寄生在这棵毒树之上。
但是我不能离开他们。
我在这里会死的。
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而且不想这么痛苦地活着。我想给自己找一点快乐的事情去做,假装我的生命还仍然是积极向上的。
我总得依赖什么而存在。
一丝温热忽然抚上我的脸颊,我这才惊觉,一滴泪水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落,正被轻轻拭去。
指尖的温度比想象中要……幸福?